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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发】神话终结 34(雅典娜中心)

授权转载。作者:Dreamback


第二卷 命运之轮


第三十四章 临渊   

日暮,残阳如血。


风,游荡在群山环抱的谷地,时而在松软的蒿草上追逐,时而在柔嫩的树枝间腾跃;时而拍一下野花的脑袋,时而拉一下蝴蝶的翅膀。山脚下,溪水潺缓,低声吟唱,几只翠绿的蜻蜓伴着溪水的歌声,轻舞飞扬。


除此以外,墓地四周一片静谧。


白色的墓碑被夕阳染成了金红,墓碑上照片中的苍白的女子也露出了绯红的、温柔的笑意。


来看她的人已经离开了,她的石碑前放着那人亲手摘的一大把野花。她含笑不语,静静地望着那束花儿;花儿垂着头,轻轻地蹭着镌刻在白色墓碑上的她的墓志铭: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地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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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织终于如愿以偿提前出了医院。然而,紧接着的星期一,她依然没有上成课。——整个商学院都几乎沸腾起来了:流言四溢、风声鹤唳,不安的情绪蒸腾翻滚,又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至了学校的各个角落。因为——雅典大学又有一位女学生被绑架了,而这回,牺牲品是商学院的一位姑娘——纱织的同班同学爱莎妮娅!


更让纱织震惊的是,托尼偷偷地告诉了她一个大多数人尚还不知道的消息——沙加一大早就被警方带走了!走时刚好被早来的托尼撞见,情急之下他追问那个给警察带路的学校行政部的工作人员,得知据说是因为昨天有人看见爱莎妮娅在圣心学园附近被绑架,而在她留下的车里发现了一张沙加约爱莎妮娅出去的字条。



——事情都乱套了!纱织一个人徘徊在学校的中心湖畔,却依然无法使自己冷静下来。‘不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对!’纱织想,‘爱莎妮娅从来都不去圣心学园的,沙加也不可能约那个姑娘出去!而且,为什么是爱莎妮娅?!’消息灵通的同学说绑匪至今都没有跟爱莎妮娅的家人联系,而这通常都意味着——被绑架的肉票死定了!


纱织心下慌乱,米罗今天根本没露面,沙加又被警察带走了,他们的手机也都关了机,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彷徨无助。她又试着跟艾俄洛斯联系,结果那边的电话永远都是占线的声音,女孩真的是一筹莫展了。


“不行。”纱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好好想想,警方依然在密切关注迦莲的案子,绑匪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对爱莎妮娅下手?他们又没有提出赎金的要求,莫非就是要教训爱莎妮娅?还是因为爱莎妮娅知道了什么东西,所以那些人想杀人灭口?’纱织心里微微打了个寒颤,她想起几天前爱莎妮娅去医院看她时就有些不对劲——她好像在刻意隐瞒着什么,神情恍惚,几次欲言又止。还有,她特意提到了纱织从迦莲的遗物中拿到的CD,而在新思的停车场碰到的那次她好像也认出了那张CD,这么说——爱莎妮娅很有可能知道谁是那张CD的主人!那么这次的绑架会跟迦莲的案子有关吗?难道说,爱莎妮娅知道了谁是杀害迦莲的凶手?


纱织的心绪剧烈动荡了起来。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这种CD虽然是限量版的,但发行量怎么也得有几百上千张,在这么多一样的碟片中,唯一可以提供独特的辨识标志的只有那张CD上的那些手写的小字,爱莎妮娅能够认出来的也只有那些字迹。纱织记得爱莎妮娅曾经辩称那张碟片是迦莲的东西,但那时她的表情就明显的口不对心,现在前后联系起来想想,爱莎妮娅的说辞明显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莫非她在维护着谁?其实,想找到在CD碟上写字的人也许很难,但要证明它不是属于迦莲的却有个很直接的办法——比对一下迦莲的笔迹就知道了!


带着隐隐的不安和怀疑,纱织立即展开行动。尽管把握不大,女孩却也没有更容易切入的渠道了,于是她很快找上了她的另一个同学特娜——那个姑娘跟纱织一向很要好,而且还是读书俱乐部的成员之一,对迦莲也比较熟悉。她直接问特娜是否知道读书会的成员的笔迹。没想到,特娜毫不迟疑地表示“当然知道”!因为读书会的活动每次都有人做活动记录,而大家是轮流当记录员的。


纱织跟随特娜来到了学生活动中心的一间会议室——读书会的活动大部分都在这里进行。特娜从墙边的书架上拿了本厚厚的册子递给纱织,“呶,今年我们所有活动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纱织道了声谢,仍然有点不敢相信事情居然会这么顺利,连她正在怀疑的东西似乎也即将展现在眼前了。她有些紧张地接过册子来,轻轻翻看那些记录。不出她所料——迦莲的笔法稚嫩,跟那张CD上的字完全不同。然而,那里面却也没有谁的字迹跟CD上的字相像。纱织一页页地看过去,最后又翻回来,还是没有!她暗暗舒了口气,一面心里又升起了新的焦虑——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


看到纱织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篇记录上,而且一副疑惑和无措的模样,特娜凑过来问,“怎么了?这个有问题吗?”


纱织勉强笑了笑,“哦,没什么。嗯,这个做记录的人的字写得还真不错,只是字体飘忽不定,很难捉摸。”


特娜瞥了一眼后笑道,“什么这个人哪,这份记录下面的签名不是拉斐尔吗,你又不是不认识他!跟你说,这不算什么,最绝的是拉斐尔两只手都会写字,而且都写得很好。”


纱织怔了一下,“两只手都会写字?那么这里他是用……”


“这里凡是他做的记录,都是用左手写的呀!但他并不是左撇子,两只手都很能干。我就曾经见过他用右手写字,很流畅,他说他从小就会。”


“那……用另一只手写的字字体跟这个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啦!拉斐尔很厉害的,不但会写各种字体,还会模仿别人的笔迹呢!”


“啊,真的!”纱织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你有他用右手写的东西吗?”


“没有,写字他一般都用左手的。嚯,纱织,原来你对字体也有研究啊!你要是真的感兴趣的话,直接去找拉斐尔好了。他人很好,肯定不会拒绝给你表演一下的。”


纱织茫然地应了声,心下飞快地思索,又问,“对了特娜,还记得迦莲出事的那天吗?那天拉斐尔也来参加读书会的活动了吗?”


特娜想了下,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来了。警察调查的时候经常询问那天我们搞活动的情况,已经回忆很多次了,所以连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


“那么,拉斐尔那天是按时来参加活动的吗?他……看上去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不同寻常?没有啊。”特娜想了想,“拉斐尔参加我们读书会的活动从来都没迟过到,那天应该也没有。我再想想啊,哦,对了,他好像忘了准备那天晚上活动用的水和零食,所以还自告奋勇出去给大家买了披萨和饮料当夜宵。”


“这么说他中间出去了?就是为了买夜宵,时间长吗?”


“……不太记得了。不过,买披萨能用多长时间,应该是很快就回来了。好了纱织,你问这些做什么?”


纱织没有回答她,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拉斐尔是不是也很喜欢听CD?”


“你怎么知道?”看纱织不做声,特娜也就不再追问,“嗯,这个拉斐尔可不是一般的喜欢音乐。据我所知,他是个音乐发烧友。”


“他也随身带CD Player听歌?”


“当然不是。”特娜使劲摇摇头,“拉斐尔从来不在随身听里头放CD,这点跟迦莲不一样。记得他有一次当众说迦莲:爱音乐就要学会认真欣赏,用低劣的播放器放CD会损害音乐自然优美的真实质感,根本无法表现出音乐本身的情感和那种跌宕起伏的张力。”


“哦,他倒是挺懂的!” 


“他确实很懂。”特娜隐隐觉得纱织有些不悦,又搞不清楚她是为什么。但她对纱织除了发自内心的喜爱,更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敬重和信赖。所以特娜正色下来,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和盘托出。“我还听说,拉斐尔从来不带CD碟到学校里来,也从来不借唱碟给别人。其实,他那个人很随和的,但就是在这件事情上头较真得近乎死板。还有,因为嫌市面上卖的音响不好,达不到他所追求的效果,所以几个月前拉斐尔花了很多钱,自己愣是组装了一台音响。迦莲说那个放出来的音乐音质简直是帅呆了,效果可以说是‘震撼’!”


“啊,迦莲去过拉斐尔家里?”


“是啊。他们俩兴趣爱好很相投的,比如读书,又比如说听音乐,而且两个人的专业又都一样。其实啊,我一直觉得迦莲比爱莎妮娅更适合拉斐尔!”


“迦莲和拉斐尔么。”纱织若有所思,“即使兴趣爱好相同,但如果人生的理念不一样,也未必适合。”


“理念?……怎么会呢?”特娜迟疑着问。


“没什么。我是说,这个拉斐尔真看不出来!”纱织淡淡地说,“对了,你知道拉斐尔家的地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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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纱织驱车来到了雅典音像城附近,她把车泊在了紧挨着一片高档社区的绿地旁,自己则徒步走进了社区。根据手中的地址,她最终驻足在一座豪宅前。眼下,她一边思考,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很漂亮的社区,优雅、宁静。人行道和街道正中的分隔带上铺着如地毯一样的茸茸的草坪,其上错落盛开着大丛的天堂鸟以及五彩缤纷的各种小花。一排排秀颀的棕榈树沿着街道为这座并不大的社区打下了宽阔整洁的格子:格子上方是蔚蓝明净的天空,下方是娇艳的鲜花和碧绿的草地,充填在格子之间的则是路两边一幢幢华美的豪宅。


豪宅造型各异,但都占地广阔,因此,共用这条街道的整个社区也就住了四户人家。宅子的主人白天多不在家,所以即使这里离闹市区不远,平时这条街也鲜少有人走动。



纱织深深地吸了口气,断然按下了门铃。不一会儿,院门左侧的小视频亮了,拉斐尔出现在屏幕里,他显得很惊讶,“纱织,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哦,地址是在学生会的通讯录上看到的。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纱织笑着说。


“好的。请等一下,我来开门。”


院门咔哒一响,轻轻地弹开了。纱织进入前院,还没等她仔细欣赏西班牙风格的硕大庭院,宅前镶着拼花玻璃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拉斐尔匆匆走出来。“纱织,你好吗?诶,怎么没开车过来?”


“车子出了点毛病,刚刚送去修了。”纱织笑吟吟地说,“今天学院里停课,我出来处理些事情,刚好经过这里。是这样的,圣心学园最近资金短缺,正在搞募捐。”纱织从包里拿出一沓制作精美的卡片,“有出版社提供帮助,用学园里孩子们的画作印制了这些卡片,我们有几个人在帮他们推销,但影响力还是有限。我想起来你在法学院学生会里任职,也许可以帮助宣传一下。”


“原来是这样,”拉斐尔沉吟着,“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对了,你先进来坐一下,我也想为这件事出点力。”


“可是,不会打扰你父亲吗?”


“不会,他还在上班。他这段时间很忙,一般很晚才能回来。”


纱织心里有了底,便不再推却,跟随拉斐尔进到屋里。拉斐尔说要上楼去拿东西,女孩于是自己随意浏览着客厅。


这是间很宽敞的大厅,除了几幅静物油画,几乎没有时尚的装饰。家具也都很旧了,但处处都透着英式的优雅严谨,庄重朴实而舒适。大厅中央摆放着深色卡其布的拐角沙发和一只榉木茶几。对着沙发的壁炉还是传统的红砖式样,一只瞪羚的头高高地镶挂在壁炉上方的墙壁上,长长的羚角像树枝一样伸展着。瞪羚的下方互相交叉挂着一支长枪和一柄细长的剑。然而,它们的主人似乎已经将它们淡忘,武器上积着不少灰尘。


大厅一侧的墙面是一排令人吃惊的硕大书柜,里面放满了烫金的书册。其中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本《圣经》,书也很旧了,但封皮上面的金字依然熠熠生辉。


这里最吸引纱织注意的是紧挨着落地窗的一只红木雕花的装饰柜,木材油亮,玻璃一尘不染。柜子里非常仔细地摆放着七八套极为精致的茶具:细腻的白瓷、温润的粉瓷、素雅的青瓷、婉约的花瓷……茶具的造型和上面的图案也都风格各异、绮丽多姿。


纱织有些好奇,据她所知,拉斐尔一直跟他的父亲相依为命,而大厅的这一隅极为温馨,柔和温婉,充满了女性的气息。走近看时,纱织注意到在上层的瓷器间放着一只小巧的银质像框,里面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她有着一双灰色的眼睛和细薄的嘴唇,头发是淡金色的,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看来拉斐尔的很多外貌特征便继承于她。在照片的右下角,写着个花体的名字——“玛丽·卢纳德”,女孩猜那应该就是拉斐尔的母亲的名字。看得出来,拉斐尔的父亲依然深爱着自己的亡妻。



拉斐尔很快回到客厅,给纱织带了瓶饮料,并写了张100欧元的支票作为捐献,但是他执意推拒纱织先前给他看的孩子们画的那些爱心卡。女孩拗不过他,只好收下捐款,然后她从手袋里拿出了个小本子和一只笔,笑着说,“其实卡片承载的是孩子们的梦想,也是他们表达谢意的一种方式。你就算不愿意收下卡片,这份爱心也不能不让孩子们知道。所以你得登记一下,圣心修道院的修女们会在月底对善款进行统计并且公布出来,学园也很快会给你寄收据的。”


拉斐尔看到那本子上已经登记了不少捐款人的信息,于是拿过笔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纱织看着他,“拉斐尔,原来你会用左手写字啊,我左手就写不好。特娜说你两只手都会写字,是真的吗?”


拉斐尔有些腼腆地笑了,“只是练着玩的,用得少的那只手也写得不太好。”


“别谦虚了。”纱织半开玩笑地说,“喏、这里,你光写名字还不行,还得把住址和电话写上,这可是圣心学园的规定哦!因为这样才联系得到你嘛。诶,正好,这回换右手来写吧。”


拉斐尔无可奈何,只得照办。


纱织一瞬不瞬地看着拉斐尔写下那些字——字体有些特殊,有些字母和数字写得非常像,是的,那字体果然和从迦莲那里拿到的CD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她默默地合上本子,并把东西收拾进包里。


“拉斐尔,知道吗,爱莎妮娅出事了。”纱织沉郁地说。


“哦,我今天没去学校,但早上有同学打电话告诉我了。”


“你觉得这回绑架爱莎妮娅的罪犯跟绑架并杀害迦莲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呃……”拉斐尔支吾着,“我……我想,这件事昨天才刚发生,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所以……我,我不知道。”


“我认为两者之间可能有一定的关联,因为爱莎妮娅几天前还去医院看过我,当时她的样子就有些奇怪,好像对迦莲的事情还是放不下,还给我讲了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什……什么故事?”拉斐尔显得很紧张。


纱织暗暗观察对面青年的神色,一边不动声色地说,“有关于两代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的。上一代人分分和和:警察沦为了毒贩,朋友反目成仇,情侣天人永隔,谁也没有获得幸福;而无辜的下一代人还要继续承担那些无法了断的恶果。”


“这个……”拉斐尔的表情有些慌乱,“这个,我没听她说过。也许她只是……呃、随便说说的。”他又急切地问,“爱莎妮娅还说了什么?”


“她就说了这些。”纱织平静地说,“我也觉得她就是随便说说的,因为她说这些事情是她最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


“哦。”拉斐尔轻轻吁了口气,“对了,你说爱莎妮娅对迦莲的事情还是放不下,她……有提到什么吗?”


纱织看着拉斐尔,他的灰色的眼睛不像往日那么平和,不安中又带着试探。“她只是有些惋惜,其实也没说什么。”女孩叹了口气,“继迦莲之后,爱莎妮娅居然成了下一个牺牲品,我真的没想到。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爱莎妮娅呢?我昨天本来要去圣心学园的,如果我去了的话,也许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


“昨天?昨天你不是还在住院么?”拉斐尔奇道。


“我昨天就出院了。”


“可是,你不是应该星期二才出院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星期二出院?”纱织诧异地问,“爱莎妮娅告诉你的?”


“啊,不、不是。”拉斐尔忙不迭地说,“我是听、听别人说的。”


“是……珊米吗?”


“啊,对,对!就是她!”


纱织看了拉斐尔好一会儿,继而微微笑了,“珊米就是喜欢说话,但她真的很可爱。”她很快又问,“这段时间你跟爱莎妮娅联系过吗?”


“没、没有。”拉斐尔犹豫了一下,“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知道了。”纱织轻轻地说,“本来还想问你是否知道爱莎妮娅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她好像不太开心。现在看来,你也不清楚。”


拉斐尔点点头,“是啊,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纱织微微侧过身子,“拉斐尔,”她含笑指着装饰柜里的银质相框问道,“那张照片上的是你的母亲吧,你长得真的很像她。”


“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


“我猜,”女孩略带打趣地说,“只有你的鼻子和下巴继承自你的父亲吧。”


“我,其实我跟我父亲……长得不是很像。”拉斐尔支支吾吾,“也许,男孩会继承母亲的更多一些。”


纱织点点头,“以前听你说你母亲刚生下你就去世了,她得的是什么病啊?”


“我也不太清楚。”拉斐尔表情黯然,“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他苦笑了下,“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出生吧,夺走了她的生命。”


“你别这么想。对不起,提起难过的事了。”纱织心下知道现在离她的猜想越来越近了,但还是隐隐有些难过。“这么多年你跟你父亲相依为命,感情一定非常好吧。”


“那个……还好吧。”


拉斐尔的情绪有些低沉,纱织作势要起身告辞,突然又停住了。“啊,差点忘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呢。我最近刚买了张白金唱碟,但音质听起来很糟糕,比在店里听的差远了。我觉得可能是运气不好,碰到了张有问题的碟片,所以想趁今天没课拿去退掉。后来听人说你在这方面是个行家,我想还是先问问你吧。”


“是CD吗?先给我看看吧。”


纱织拿出才从音像城里买的一张钢琴曲的白金唱片递给他。


“嗯,这张CD工艺不错,是白金限量版的,质量应该没有问题。”拉斐尔非常在行地端详着那张碟片,“你一般在哪里播放CD?”


“我的小音响上啊,哦,有时也在电脑上。”纱织懵懂地说,“这张碟听起来和普通的CD音质差不多,但价钱可是贵多了。”


“那就难怪了,一分钱一分货,好马也要配好鞍。你弹钢琴应该也明白钢琴的优劣对音质的影响吧。普通的机器只是用来消遣的,音乐要达到至臻完美的效果,器械还是得越专业越好。”拉斐尔笑道,“跟我来,我让你见识一下它真正的声音!”



纱织跟着拉斐尔来到楼上他的卧室,这间大屋子由两侧的CD架分隔成了休息区和活动区。在活动区,除了一张书桌,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一座硕大的落地音响,由许多个大大小小的部件构成,光是环绕屋子的音箱就有七八个,各种连线更是接得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虽然有点乱,但所有的装置都很专业和精致,像是将市面上不同类型的产品重新进行了优化组合的。纱织从没见过这阵势,即使上次在星不落酒吧里看到的音响也绝对比不上这个。她想,这应该就是特娜提到的拉斐尔自己组装的音响了。


拉斐尔把纱织的那张CD塞进机器,一边调试着重音和环绕设备。纱织则走到一边,似乎随意地浏览着拉斐尔的CD架。那个架子上塞满了CD,估计怎么也得有两三百张,而且,每张碟片上都编着号,号码前都是以“AKIRA”开头——那个字迹、那种编号,与迦莲遗物中的CD上的字符的形式如出一辙。


“拉斐尔,AKIRA是什么意思啊?”纱织漫不经心地问。


“你看到我CD上的编号了。”拉斐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在早期基督教的传说中,天界分为七重,与但丁的《神曲》天堂篇里的记载类似。月球与诸星以地球为中心环绕运行,因此升天的过程会依序经过月球、水星、金星等等。每一重天都由一位大天使掌管,比如第一天SHIAMAIM由加百列掌管,;第二天AKIRA则是大天使拉斐尔的领地。行善者死后的灵魂便居于此天,而部分受惩罚的天使也禁闭于此。”


“明白了,所以这是你独有的标志。而且大天使拉斐尔被称作是‘施治愈之术的光辉使者’,负责治疗人的身体和信仰、守护人类的灵魂。”纱织幽幽地说,“难怪,你的名字是天使的名字。”


“那是我母亲起的。”拉斐尔不好意思地笑了。伴随着那个笑容,极悠缓的钢琴声轻轻跃出,缓缓荡开,忧伤而沉静。序章过后,曲子的节奏急转而快,重板的悲怆的旋律中又透露出一丝坚定,失意伤感但绝不缠绵悱恻,如歌行板像演绎着的古希腊式的悲剧,激愤忧惧然而却又坚毅不屈。


这正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琴声绕梁,逶迤不绝,优美到了极致。纱织相信,拉斐尔的音响确实可以展现音乐本身最原生的质感和最深刻的情绪。


“效果怎么样?”拉斐尔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显得很兴奋,“跟在你的机器里放出来的不一样吧?”


“嗯,这个声音太美了!经过你的音响的调试和过滤,效果比在音乐厅里演奏的还要好。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的琴声,即使——它要表达的是悲怆的主题。”纱织静静地看着拉斐尔,有好几秒钟。她又从手袋里拿出另一张CD,“你再放放这张碟好吗?”


那张暗蓝色碟片的主打曲是Josh Groban的《You Raise Me Up》,正是纱织从迦莲的CD机中取出来的。


拉斐尔只瞅了一眼那张CD,顿时呆住了,脸上的血色立刻褪尽。他什么也没有说,僵直地站在原地,任凭名为《悲怆》的钢琴曲撞击着自己的胸口。良久,他垂着眼,动作僵硬地接过碟片,像是接下了末日的审判书一样。他低着头盯着那张碟看了半天,终于蹒跚地来到音响跟前,关掉钢琴曲,并把这张CD塞进去。


片刻,低吟的小提琴声流淌出来,宛若涓涓细流;柔和的风笛随之奏响,就像和煦迂回的风。和风伴水,温柔地、不经意地渗进了感官,将疲惫的心灵抚平。宽宏低沉的男声响起,逐渐靠近、极自然地汇入不断升华着的乐章中: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When troubles come and my heart burdened be

Then 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Until you come and sit a while with me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 can be...[注1]


“你应该很喜欢这首歌吧。”纱织看着脸色煞白的拉斐尔,淡淡地说,“因为——它是你的东西。你一直没有发现你的CD架上少了这么一张碟吗?”


“我以为,我把它弄丢了。”拉斐尔的声音飘忽。


“你没有弄丢。”纱织说,“为什么你不问我,从哪里拿到这张CD的呢?”


“你从哪里拿到这张CD的?”拉斐尔麻木地重复着姑娘的话。


“这张CD今年八月中旬才开始发行,非常抢手,你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吧。你没有把它借给别人吗?”


拉斐尔摇摇头。


“那你在八月十号到八月底之间,见过迦莲吗?”


拉斐尔又摇摇头。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纱织紧紧地盯着拉斐尔,“为什么这张CD会出现在迦莲随身带的CD唱机里吗?”


拉斐尔轻轻哆嗦了一下,脸色由煞白转为了灰败。他看着纱织的眼神逐渐黯淡、变冷;眉头拧紧、又松开,像是慢慢褪下了一层面具。突然,他轻哼了一声、扯动嘴角笑了,“原来这张CD在迦莲那里,难怪我怎么也找不着。”他的嘴角上扬,眼中却阴霾密布。只听他缓缓地说,“自从不见了这张CD,我就担心哪里会出现纰漏,现在我明白了。”


他侧过身,右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音响,那里正在唱:


There is no life - no life without its hunger

Each restless heart beats so imperfectly

But when you come and I am filled with wonder

Sometimes I think I glimpse eternity…


拉斐尔淡淡地问,“爱莎妮娅说有人掌握了证据,就是指的这个吗?”


“所以你最近还是见过爱莎妮娅了,对吗?因为我出院的日期只有爱莎妮娅听到了,我没告诉过珊米她们。”


拉斐尔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笑得无奈,却又夹杂着阴郁。他冷冷地重新打量着女孩,“纱织小姐,你果然细心,原来你一早便是要来套我的话的。你的那个什么募捐、还有什么质量不好的唱碟也都是借口吧。”


“募捐是真的,但我要借此来核对你的笔迹也是真的;唱碟的确是借口,是我刚刚才买的。因为我并不确定、也不愿相信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不全知道。但至少现在我确认了迦莲的死还有爱莎妮娅的失踪都和你有关!”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就凭这张CD吗?哈,就算它是我的东西,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它正是这个案子的关键!”纱织义正词严,“这张CD在迦莲遇害前才开始发行,你既然那段时间没见过迦莲,这张碟为什么会出现在迦莲的随身听里头?迦莲最后跟特娜联系的时候正在雅典音像城那边,特娜建议她去找住在附近的爱莎妮娅搭顺风车。但爱莎妮娅事实上并没有见过迦莲。看到你的地址后我才发现,原来你也住在音像城附近,而迦莲对你和你家显然也并不陌生!所以迦莲遇害前是在你这里,可能你的音响那天出了毛病,因此迦莲便临时把你新买的CD塞到她的随身听里头欣赏,但是你当时并没有发现或是在慌乱中忽略了这件事。然后,爱莎妮娅前段时间无意中见到了这张碟,因为上面那独特的编号,她马上就认出来了这是你的东西,但她却一直在为你隐瞒。我想不出除了从小跟她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你,她还会维护谁!不过,爱莎妮娅也听到我说这是从迦莲的遗物中发现的,她应该多少有些怀疑。所以你们最近肯定见过面了,所以你也知道她了解了一些事情。虽然她目前还没有告发你,但你始终觉得她对你是个威胁。从爱莎妮娅那里,你知道我还在住院,也推测我昨天不会去圣心学园,学园那边毕竟比市区荒僻,所以你就模仿沙加的笔迹把爱莎妮娅约出去,接着让人绑架了她!”


拉斐尔怔怔地看着纱织,然后开始鼓掌。稀疏的掌声孤寂冷酷,每一下都似重锤敲击在纱织的心上,她不觉后退了一步。


“很精彩的推理!”拉斐尔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阴森,“但是你说来说去都在故意回避一点——我为什么要杀死迦莲呢?你也知道,我们关系不错,迦莲又是个那么讨人喜欢的姑娘,我有什么理由和动机一定要杀死她呢?”


“这……”纱织一时语塞。


“所以纱织小姐,我并不责怪你的热血和冲动。你是个正直的人,像艾俄洛斯一样。但热血和正义感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没有动机,你的推理就是空中楼阁,根本站不住脚!”


“这就是你们做律师的经常用的偷换概念么?”纱织冷静地说,“动机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存在于一念之差。虽然你一直遮掩得很好,但你隐藏在单纯外表下面的阴暗迟早会被人窥见的吧。都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何事情,只要是发生过,就会留下痕迹。而迦莲无意中知道了你做的坏事,难道这还不能成为你杀人的动机吗!”


慌乱在拉斐尔的眼中一闪即逝,他细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半晌,他说,“你的推理只不过是你自己的主观猜想,因为你没有证据!”


“是的,我现在手上确实没有切实的证据,这也是我今天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否则我就直接报警了。”纱织微微叹了口气,“拉斐尔,品学兼优的你早就习惯了聚光灯打在你正面的感觉吧,但如果聚光灯开始关注你的背面了呢?你近几年跟谁交往、经常出入什么场合、做过些什么事情,如果大家都开始注意,你隐瞒得了吗?‘在人群中,隐藏所有的光明与黑暗’——这也是你的信条吧。但只要跟人交往,无论光明抑或黑暗,怎会不产生影响。你想要更多的证据吗?警方可以调查你在迦莲遇害那天所做的每一件事、接听的每一个电话、发出的每一份邮件、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包括你在参加读书会活动时中途出去了的这件事!还有,你敢保证一定没有人见过迦莲往这里来?迦莲在来找你之前难道没有跟别人联系过?在你的家里或是汽车里,就找不到迦莲的一丝血迹、或者是一根头发吗?!”


拉斐尔吃惊地看着纱织,垂下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又猛地攥紧拳,似乎准备做最后的抵抗。他的嘴唇翕张着,眼睛茫然四顾像是在检查是否真的有女孩所说的那种证据。然而末了,他终于放弃了努力:拳头缓缓地松开了,他毫无聚焦地抬起眼,轻轻地说,“我没有杀死迦莲,是她自己跌下楼梯的。”


纱织不相信地看着他。


“是啊,你说得不错,那天,迦莲确实来找我了。结果,她无意中发现了我一直隐藏的秘密。她很生气,要去向我父亲揭发我。我怎么能让她这么做呢?”拉斐尔动了动嘴角,笑容阴郁却又带了一丝凄凉,“我当好学生当了这么多年,除了要让同学们羡慕,就是为了要让我父亲高兴。所以我拦着她,一再恳求她。但是以前我也说过了,迦莲绝不允许被所信任的人欺骗,一旦发现,她决不原谅!”


“所以,你就把她……”


“不,我只是拉着她。但是她拼命挣扎,而且越来越生气。”拉斐尔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佝偻着背、双手撑着桌面,眼中浮现出痛苦和悲悯,“然后我没抓住她,她已经到了楼梯边上,一后退,就摔到楼梯下面去了。等我赶下去的时候,她的脖子就已经……”


“可怜的迦莲!”纱织叹息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要制造成是绑架杀人的样子?如果这是个意外,你可以跟警察说清楚的。”


“那有什么用!”拉斐尔惨淡地笑了下,“如果警方进行调查,他们必然会深入探访迦莲坠楼的原因;即使我把这件事侥幸瞒过去了,也会引起警方的关注,于是他们就会发现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我辛辛苦苦隐瞒了这么久,那不一下子就全曝光了么?”


“你的秘密,真的那么可怕吗?可怕得连生命的代价都不能唤醒良知么?”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原罪已定,无可挽回。”拉斐尔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迦莲不是触及到了我的底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至于我的秘密么——”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大概没有人猜得到吧。再说,如果我不承认,谁会相信那些事情是我做的呢。”他的唇边竟又浮上了一抹得意,“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刻意隐瞒什么。大多数人不但愚蠢、而且自负,轻易便被表象迷惑,又自以为是地让感觉和偏见左右了他们的判断。事实上他们从未想过真正去了解一个人。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疏忽,迦莲也不可能发现我的秘密。”


“你还这样说!”拉斐尔瞬时流露的真实想法让纱织暗暗心惊,她盯着那个青年,像刚刚才认识他。女孩心潮甫动,无数错综迷离的事件在胸中涌起,千头万绪,排山倒海般地淹没了她。纱织闭上眼睛,想象着迦莲站在这里时所感受到的惊心动魄。突然,直觉像一道闪电,映亮了拉斐尔得意的笑脸,也反射进了纱织的心扉。女孩猛地睁开眼睛,“莫非、莫非前年的那个绑架案你也有参与?” 


“你,你怎么会知道?”拉斐尔简直是惊诧莫名,以至于后退了一步。他仓皇四顾,“还是,还是迦莲的鬼魂告诉你的?”


“我本来想不到,”纱织冷冷地说,“即使我在想象迦莲站在这里时的情形,还是感觉不到她的震惊和愤怒。但是你太得意了,让我想起了做恶作剧的小孩——主动告诉别人有人做了坏事,于是别人就不会想到坏事原来是告状的人做的。”


拉斐尔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愣愣地看着纱织。


“不巧的是,学生中发生的恶性案件,我只知道这么几起,所以一动念头就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了。而且多亏了你的帮助,我对前年那个案子也了解了不少。费安是绑架案的主谋,但他本人却不可能熟悉那些女学生,那么费安又是怎么获得受害者的信息的呢?为什么他在第二次绑架还没有拿到钱的时候就被干掉了呢?还有,事情过了这么久,在我之前到处瞎撞的时候,但凡我问到的人,对前年那个案子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为什么你会了如指掌,而且仿造前一个绑架案仿造得那么成功?”纱织冷冷地看着拉斐尔,“你以前那么好心地帮我,也是想让我把迦莲的死往绑架杀人的方向去靠吧,因为你知道那个方向是不会有结果的!而且这样一来,我就更加不会怀疑你。更重要的是,因为我认识艾俄洛斯大哥,你甚至希望我影响他!”



音响中的曲子还在继续,现在已经不知道进行到哪一首了,音调明丽。然而,置身其中的两个青年却仿佛被挤压进了另一个时空。空气凝滞如死水,只有流淌的音乐在提示时间尚未静止,因此,痛楚仍将继续。


拉斐尔久久地看着纱织,表情阴鸷,“我始终都把你跟别人区别开来看待——不论你有多容易轻信人也好。是的,你太聪明了,纱织小姐!”拉斐尔冷笑,反而完全镇定了下来。他似乎不屑于再做掩饰,于是干脆把面具都揭了下来。“说得对。我怎么会真心帮你呢?我只是想误导你和艾俄洛斯。只是遗憾的是,那个费安的尸体不早不迟、偏偏在那个时候冒了出来,使得艾俄洛斯起了疑心。本来,”拉斐尔冷冷笑道,“我是想把这件事推给费安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绑架自己的同学?你并不缺衣少食,不用为生活所迫,还是你被那两个绑匪胁迫?”


“胁迫吗?不如说我自己自作自受。”拉斐尔的笑容很冷,眼睛更冷,冷得让女孩心里暗暗发怵。“看在你这么聪明的分上,我就都告诉你吧。你也不用再想方设法套我的话了——只是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他静静地看了纱织一会儿,“想不到吧,我在大二寒假的时候,被强制去戒过毒。那时我的父亲正在国外公干,其他的同学朋友也都不知道。我毒瘾不深,所以很快就出来了,功课也没耽误多少。但戒毒所里那个叫费安的恶棍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身份,出来后说要去我父亲那里告发我,除非我给他一笔封口费。我知道父亲不会原谅我,更不会为我说话。没办法,我只好按他说的写了张大额借据。没想到,父亲回来后,责怪我太能花钱,控制了我所有的经济来源,我于是没法给费安兑现那笔钱。那个恶棍就又出主意,让我为他提供同学的信息,而他去找人搞绑架捞钱。他允诺了绝对不会伤害人质,拿到钱就收手。我那时经常去星不落酒吧,我的很多同学也去,所以我知道那些贪玩又脆弱的女生的行踪,也知道她们中不少人家里都很有钱。第一次绑架成功了,但费安不满足,还要再勒索一次。第二次绑了人后,我跟费安约好见面,但那个恶棍说只有等他逃离雅典后才能把那张借据还我。我火了,他却威胁我,还说把跟我的谈话都录了音,我永远都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纱织突然就明白了,“所以,费安其实是你杀死的?”


“他死有余辜!”拉斐尔恨恨地说。“干掉他以后我马上打匿名电话告诉警察监禁第二个人质的地方,所以事情结束了。然而,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个恶棍用来要挟我的证据。这件事每天都出现在我的恶梦里,我知道,一旦那些证据出世,我立马就会被击得粉碎。”拉斐尔突然咧开嘴笑了,“好在,几个月前,我终于拿回我需要的东西了,哈哈哈,”拉斐尔放肆地大笑起来,“我烧掉了借据,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立刻把那盘磁带销毁,可能我想验证它的真实性,可能我觉得自己太聪明所以不会被任何人逮到!然后,那天我在家里给我的音响做个小改装,”拉斐尔几乎笑出了眼泪,“迦莲突然跑来了,我去车库里找匹配的充电器为迦莲的手机充电,而迦莲自己傻乎乎的就听到了那盘磁带……”


纱织静静地看着目光狂乱、悲声大笑近乎失去理智的青年,心中充满悲悯。等到对方稍微平静了一点后,她冷静地问,“爱莎妮娅也知道了这些事情吗?”


“爱莎妮娅没有你聪明,但也不傻,她最近终于发现了迦莲是死在我面前的——因为迦莲给爱莎的旧手机里留了言。那天迦莲本来要去找爱莎搭顺风车的,但是因为不知道她换了手机,所以没找着人,不过迦莲在给她的留言里提到说要来找我。我刚刚才明白原来爱莎是从你那里看到了那张CD,结果她起了疑心,于是想起来去听一下她的旧手机里头的留言,于是她知道了我是最后一个见过迦莲的人。当然她也清楚我跟警察不是这么说的,所以一个星期前她来质问我了。”


“但是你想方设法稳住了她,也许还讲述了你的身世,博得了她的同情。但你还是担心她迟早会揭穿你的真面目,你知道她对沙加的感情,所以你伪造沙加的字条约她出去,又让人把爱莎妮娅给抓走了!”


“我的身世吗?就是因为爱莎给你说了那个故事,你也猜出一些了么!”拉斐尔抑郁地笑了起来,“但是,有些地方你猜错了。爱莎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但她的父亲很早以前就认识我的父母,当然跟那个人也是朋友。我就是从她父亲的一张老照片上开始怀疑我的身世的。”


“原来在那个故事里,爱莎妮娅还是有意隐瞒了很多东西,比如她隐却了真实的时间地点,她也没有说你的父亲和……你的生父都是警察;又比如,她对她的父亲几乎只字未提。”女孩略微思忖,又摇摇头,“其实可能提到了,她一开始说是四个好朋友,后来改口说是三个。我想,大概就是她的父亲告诉你的生父你母亲后来居住的那个小镇的。”


“你对这些也感兴趣吗?那我就来补充一下吧。我跟我的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所以我一直以为我只像我的母亲,直到我看到了照片上的那个人。”拉斐尔的手轻轻地在他的音响上摩挲,“那时候我已经在读法学院了,学到了不少知识。我偷偷地拿了我父亲的一绺头发送到医院去跟我做亲子鉴定,然后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从来不曾拥有过快乐的童年,为什么父亲总看我不顺眼。后来,我又查了过去的很多资料,问了很多人,包括爱莎的父亲。那个人看到瞒不过去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爱莎也是那时得知我的身世的。”拉斐尔笑得很无奈,“我答应爱莎的父亲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但实际上,那以后我就开始发展我真正的天性了。我跟人到处鬼混,喝酒、抽大麻、甚至吸毒……表面上还要装作是个好学生。直到……迦莲步入了我的生活。”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忧伤而又向往,“迦莲,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女孩,是我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阳光。我想,戒毒后我没有再碰过那种东西一下,也许也是因为迦莲的缘故吧……”


“你……”纱织的心中突然涌起莫名的悲哀,“你爱着迦莲吧。”


“……我不知道。我不配提那个字,因为是我亲手毁了她。”


“拉斐尔,现在悔悟还来得及,因为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啊!我知道你很矛盾,一直把握不住方向。但不管你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每当提到迦莲的时候你都会流露出最纯真的一面,那也是你的期许和良知啊。你还不明白吗,爱莎妮娅之所以给我讲述那个故事,因为她也想说服自己这些不全是你的错。在这个世界上,从不犯错的人根本没有。人们正因为怀着爱和希望,才能够宽容他人、忍耐困逆,才能够坚强地活下去。所以,如果做错了,也应该有勇气承担后果。佛教也宣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你的决定关系着一个鲜活的生命,还有无辜者的清白。以前的事情你已经错了,就不要再错上加错了。所以,放了爱莎妮娅,去自首吧!”


“自首吗?”拉斐尔想笑,但终又笑不出来。于是,他萎顿下去,双手抱头,手指深深地插进淡金色的发里,挣扎着,嘴里不知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像在狡辩,又像是在呜咽。青年猛地仰起头、又随即低下去,表情时而坚定蛮横,时而又困惑迷惘——看得出来,他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嘟”,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轻轻弹动了空气。那声音非常的弱,但由于房里的气氛太压抑了,这一微弱的动荡便似掀起了惊涛骇浪。拉斐尔拿开手,脸上的表情骤变,他恶狠狠地瞅着纱织,“如果你真的想救爱莎妮娅的话,现在,把你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在青年冷冷的注视下,纱织把手袋里的录音笔掏了出来。


“原来你只是来诱供的,纱织小姐!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虚伪了呢?是警察的主意吧,可恶!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你们抓住!”


“不,拉斐尔,你误会了,是我自己要来的。我确实想知道真相,因为我依然相信你!”


“但是,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拉斐尔显得怒不可遏,一把夺过纱织手中的录音笔,一挥手就从二楼的窗口扔了出去。


窗下是一个游泳池,女孩听见了东西落水的声音,她立刻知道这之前她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但是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有些悲悯地看着情绪极端不稳定的青年。


“在迦莲的追思会上,你把蜡烛发给大家,你说:‘愿明眸的女神庇佑她的灵魂,愿每一份罪恶都最终得到拯救。’你还说‘爱是恒久忍耐、永不止息。’——你也希望相信这些、希望自己获得灵魂上的安宁吧。拉斐尔,放了爱莎妮娅,也拯救你自己吧!”


“太晚了,我早就不相信爱与正义那种神话了!而且,你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想关心别人吗?”拉斐尔突然露出个狰狞的奇怪的笑容,“只是,我并没有绑架爱莎妮娅,是德里克派人做的。想知道原因么?”拉斐尔狞笑着,纱织的心里暗暗发紧。青年突然面色一寒,阴恻恻地说,“那都得怪你!”


“怪我?可是,我又不认识谁是德里克。”


“这么快就忘了!你不是见过他吗?上回在警局还跟他交谈甚欢?”


“啊,”纱织想起了在雅典警署遇到的那个人,而且艾俄洛斯也曾告诉过她在那个毒品案中,警察的卧底就是死在那个人手上的。“是……Magic City的老板,德里克·沃顿!”


“是啊,谁让你跟艾俄洛斯走得那么近,简直像亲兄妹一样。德里克那帮人刚刚被艾俄洛斯端了老巢,被逼得走投无路,他派去的杀手又对付不了艾俄洛斯和他的弟弟,所以——他们要你!”


“要我?他们要绑架我?”


“终于明白了?他们要潜逃,但在那之前,德里克发誓要给艾俄洛斯一个教训——看来,艾俄洛斯对你关爱有加真不是件好事啊!不巧的是你在医院里,他们蹲了几天都找不到你,所以,德里克逼我把你的行踪告诉他。你知道,爱莎妮娅跟你的个子差不多,又刚好把头发染成了紫色的,大家又都知道你那么喜欢去那个孤儿院。所以当爱莎出现在圣心学园前面的时候,德里克的手下就把爱莎当作你给抓走了。”拉斐尔缓缓地走到书桌跟前,“哈哈哈,我原以为抛出爱莎妮娅就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坏事了,没想到……”拉斐尔突然打开书桌的抽屉,迅速从中拿出一把枪来,冷冷地指着纱织,“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谁,更不想伤害你。但是一步错、步步错,我只能继续错下去。也许,我从一出生就是个错误!”


在黑洞洞的枪口前,纱织轻轻哆嗦了一下,但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后退,一面迅速考虑对策。“你跟我这么坦白,本来就没有打算让我活下去吧。”女孩冷静地说,“但是,你在这里杀了我又怎么跟别人解释呢?”她静静地看着拉斐尔,寻找着空隙,“听着,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爱莎妮娅是无辜的。她既然以前替你掩饰,以后也不一定会揭发你。德里克要的人是我,你让他们把爱莎妮娅放了,我跟你走!”


“你……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着别人。”拉斐尔有些诧异,但转瞬又冷笑了,“你以为自己是个天使吗?但在世人的眼里,你不过是个傻瓜!但是,你说得有道理,我是不会亲手杀死你的。但我也不能让你留在世上!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我以为扔出爱莎妮娅就可以救你,我那么好心,但是却被你逼上了绝路!”他端着枪谨慎地走上前了两步,再次打量女孩,“纱织,你知道为什么关注你的男人那么多,但敢于追求你的人那么少吗?——因为你太优秀、也太聪明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在你面前通常都会自惭形秽。”


“我既不是天使,也不是傻瓜,我只是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事实上,天使也不是完美无瑕的,因为,有着天使之名的人不正是你吗?你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是绝对不能接受。如果为了救某一个人就必须牺牲掉另一个无辜的人的话,什么样好的动机也都会变成卑鄙了!还有,我想,如果你知道迦莲的CD是在我这里,也可能早就把我出卖给德里克了。但是,我依然相信你的良知尚未泯灭,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那只是你的想法。你应该相信人性——人性都是自私的。良知有什么用?为了维护我自己,什么人我不能牺牲呢!”拉斐尔苦笑了下,“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天使虽然吸引世人的目光,但如果想在浑浊的人世间生活,注定是不长命的!”他用枪指着纱织,“现在,乖乖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我知道你的手机在那里。我再警告你一次:虽然我并不想亲手伤害你,但如果你报警的话,那就很难说了!而且,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保证爱莎妮娅就死定了!”


纱织的手指本来已经抵在手机的键盘上,她注视着青年的食指慢慢压上那把枪的扳机,于是不得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拉斐尔绕到纱织身后,枪口抵着推了她一下,“走吧,到楼下去!”



他们一起下到一楼的车库里,拉斐尔用电子钥匙打开自己汽车的门锁,用枪逼着纱织去开车门。


女孩故意磨磨蹭蹭,尽可能放慢动作,一边飞快地思索,‘待会儿如果坐在汽车的后座,而拉斐尔来开车的话,偷偷报警还是有可能的,逃跑也不是没有机会,但前提还是得先找到爱莎妮娅。现在看来,爱莎妮娅应该还活着,也许就关在附近。’


她的手停在车门把上,故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德里克现在还在雅典城吗?”


“我也不清楚他在哪里,但他会联系我的。因为他认识你,所以大概已经知道绑错人了。”


纱织拉开车门,“可是,为什么你会认识德里克呢?”


“因为费安只是个恶棍,而德里克是个魔鬼!”


“为什么?”纱织刚回过头,一团湿布便捂在了她的口鼻上。她挣扎着,窒息间却闻到了刺鼻的乙醚的味道。力气渐渐地从身体里抽离,她感觉自己被推倒在了汽车的后座上,很快便失去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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