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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织中心】最后的晚餐(38)BY:茶怡

主耶和华宽恕一切,对世间众生一视同仁。

如果我没有过错,为何要求宽恕?

众生若真的平等,为何要主耶和华的承认?

 

莉莲的肺病愈加严重,邻里的人们害怕被传染上肺结核,在她的小小房屋外钉上木条,把屋门和窗口封死,如果不是害怕事情闹大,他们甚至想一把火烧掉这不详的小屋。

莉莲坐在床上,她的面色苍白,只有在剧烈咳嗽时,那惨白的脸上才会染上红晕,对那些村民的行为,她没有反抗。

她知道反抗也没用。虽然她早早打发了双胞胎去睡午觉,她仍担心他们会被门外钉封条的声音吵醒,她轻轻地走上阁楼,看到他们正盖着小毯子,睡得很熟,小小的脸纯真无暇,还没被这世界的污垢沾染。

她摸摸他们的头发,亲吻他们柔软的脸蛋,不觉落下泪来。

 

莉莲下楼后,装睡的孩子们轻轻睁开眼睛。

“加隆,你醒着吗?”撒加看着天花板,轻声问。

“外面那么吵,怎么可能睡着啊。”加隆翻了身以表示他的烦躁,扯走一大片毯子。

撒加拽回毯子,现在是秋天,穿着单衣睡觉还是有些冷的。

“今天晚上该怎么办呢,你不能出去了。”发觉抢不过加隆,撒加揉揉眼睛,干脆坐起来,看着背对他躺着的加隆。

 

“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出去,也知道你每天都往药箱里加药,但是今天你没办法出去找药了。”他看着加隆,笑得很温柔,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这样笑法,不得不让人觉得他拥有一个圣徒的灵魂。

加隆把毯子蒙过头,拒绝回答。

撒加站起来,他穿着略长的衬衫,走路显得摇晃,他走到被钉死的窗边,从留下的小小缝隙中看着外面的街道。

他伸出手,小小的手心满是斑驳伤痕,他把手放在窗子上,想象着手心里慢慢浮现出小小宇宙,星云包绕着它,如同在书上看到的那般神秘莫测。

 

近来这种感觉愈加强烈,仿佛是身体里有一个宇宙般的深邃的存在,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强度,大小,甚至能使用这种潜藏的力量。

钉着木条的钉子微微松动,从高空落下,发出一声脆响。

他走回加隆身边,握住他的手:“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像宇宙那样?”

他感觉到加隆的体内也盘旋着同样的宇宙。

 

加隆感应着撒加的小宇宙,“还能够感应到其他人的,附近的人的,妈妈的……”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感觉到了楼下躺在病床上的莉莲的小宇宙的衰弱,不像他和撒加的,像是刚刚发生爆炸后急速膨胀的宇宙,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处于稳定状态,莉莲的小宇宙给人的感觉就像已过了花期的花,很快就要掉落进尘土之中。

他们立刻跑下阁楼,看到莉莲还是惨白着脸坐在床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撒加抱起那本厚厚的启示录,跪在莉莲的床边,用稚嫩的声音为她朗诵那些圣徒的事迹,莉莲是忠诚的东正教徒,她听着圣人们的感人事迹,露出微笑来。

 

加隆托着腮,坐在撒加身边,虽然他看不出那些傻得把自己的血肉分食给鹰犬的圣徒们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但他不想破坏莉莲的好心情,努力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看着莉莲带着浅浅微笑的惨白面庞。

莉莲显然对加隆的表现很满意,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温柔,加隆露出这种安静的表情时,他的样子就特别像她的养父那仁慈的一面,比起撒加的那种接近神性的仁慈,加隆其实更加像她的养父。

 

“人一切的罪和亵渎的话,都可得赦免;惟独亵渎圣灵,总不得赦免。”读完这句,撒加抬起眼睛,清澈干净的蓝眸看着莉莲,“为什么只有亵渎圣灵,不能得到宽恕?”

“因为只有神有宽恕我们的权力啊,如果冒渎了神,那么还有谁来宽恕我们呢?”莉莲微笑着看他,他很少提出异议,神是最无上的存在,人怎么可以冒犯神呢,这在她看来是最基本的道理。

“那么在我们需要得到神的眷顾时,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回应?”撒加抱着书,又提问,“为什么我们会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是人啊。”莉莲摸摸他的头发,“我们的思想无法追上神,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感觉到生命的可贵和美好,因为无法拥有再一次的生命,再一次的经历,所以我们的生命渺小而又珍贵。”

“神就是高高地站在天堂,看着我们傻乎乎地做着他们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不会帮我们一下的可恶的家伙吧。”加隆很高兴撒加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开口说话。

莉莲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她皱眉低头,也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呢。

世界只是众神游戏的棋盘罢了。

 

“神就是无聊到每隔几百年就要玩同一场无聊的游戏的存在吗?”绿发红眼的女人轻蔑地一笑。

女人抓了抓她的绿头发:“作为一个见过无数世界的观察者,我说句公道话,也许耶和华是无聊地想玩游戏。但哈迪斯不是,他是真的想杀光人类再攻上奥林帕斯,他对弱者没有怜悯,只是把人类的尸骨当成他登顶的垫脚石。”

“还有你,雅典娜,”绿发女人回头对纱织说:“想不到吧?帮助人类反抗冥王屠杀的你,有一天会被冠上游戏之名,你死亡牺牲,最后却换来被污蔑的寒心结果。”

 

纱织皱眉,看向一九六三年世界的这一切:“你对我说,这是最后一点的观剧时间,是什么意思?”

“在一九八六年的那个时间点,你死了。”绿发女人不再看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回头说“人死后尚能前往冥界,而神的归所,连我也不知道。你能来到二十二年前的世界线本身就是个奇迹,大概这里的时间也流光后,你就彻底消失,作为一个死去的神灵,在任何世界线都彻底消亡。”

绿发女人略一思索,这样回答纱织。

 

纱织思考着:“感觉就是把生命分成几段,存起来了。死了后还能继续用以前存起来的时间。”

“照理说你该是紫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自从你神话时代转世后,每一世都是这个外貌。无论是在哪个平行世界中,你的外貌都不曾改变。唯独在这个一九六三年的世界里,你是以神话时代的黑发外貌出现的。”

“在我死去之前,我曾祈祷,是你回应了我吗?”纱织问绿发女人。

 

纱织在死前,向比奥林帕斯更强大的神灵祈祷,她不能现在就死,冥王军还没除掉。

这个绿发女人能观看三千世界,难道她就是纱织所祈祷来的强大神灵?

“我只是个观剧者。”但绿发女人摇摇头,她将食指放在嘴上,“这世上没有超越众神的存在,即便有过,也已经被后来者凌驾,湮灭在历史中了。”

 

一九六三年的世界中,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

莉莲走的很安静,也许就像是那本书上描写的一般,善良的人死后将去往极乐净土,受到神灵的迎接。

教堂的人运走了她的遗体,所幸两个孩子没有感染上结核,他们将被送进福利院一类的机构。

“喂,撒加,妈妈是个好人吧。”坐在教会停放尸体的太平间里,加隆突然问。

“恩。”撒加回答他。

“那么,为什么她会死得这样痛苦,别告诉我她在死后会在天国得到幸福,没人能证明神的存在,就算是真的存在万能的主耶和华,他又凭什么裁定一切人的命运?”他看着撒加,蓝色的眸子里仿佛燃着火焰。

“这真是不好回答。也许神本身也是无奈的吧。”撒加觉得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但他下意识地就觉得挑战神的权威是不正确的。

 

“我要出去一会儿。”加隆突然起身。

撒加抬眼看他:“也许会下雨。”

“我们明天就不能待在这儿了吧,听他们说要送我们去卫城。”加隆说,一溜烟地跑出去。

那个白裙长发的女人果然还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地流泪。

加隆是为与这个黑夜的盟友道别而来。

 

他翻翻口袋,从上衣的小口袋里翻出一条手帕,递给她。

“别哭啦。”他说。

这个女人哭得那样伤心,他想她一定是有什么非常伤心的事。但是总是哭一点用都没有,他才不会随便哭,只会不断地向莉莲口中所说的命运挑战。

天上慢慢下起了雨,想到撒加会担心他,他把手帕塞到她手里,急匆匆地跑回去。

 

“我当时就在?”纱织转头问,“这些的确存在过,不是在我被杀后逃离到这里才发生的?”

一个猜想从纱织心中浮现。

纱织死后,穿越到一九六三年,见到童年的加隆。但时间线并不是一条直线这么简单。

换言之,加隆童年时见到成年的纱织,而加隆少年时,从史昂那里再次见到纱织,那时她是个小女孩。时间线是闭合的,不是直线。

绿发女人点点头:“在一九六三年,加隆就已经认识你。”

 

绿发女人拉起纱织的手腕。她们又看向纱织自己的那个世界,时间线已经静止的那个世界。

看到那个世界里,自己死后如破烂的布偶一样的身体。纱织别过目光。看向绿发女人:“他是谁?”

他是谁?撒加还是加隆?

“不是很清楚吗?就是他啊。”女人一甩深绿色头发,“一切呈现在你面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如同剔去了血肉的森森白骨一般清晰可数。”


【纱织中心】最后的晚餐(34)BY:茶怡

纱织感觉眼眶中有眼泪,聚在一处,即将落下。她只得微微仰头,让雨水混入眼中。

“好啦,穆,我们回圣域!当然,要带着贵鬼!”纱织对他们笑,只是,另一半的灵魂还定格在刚才的某一刻。

如果一切都未留下痕迹,她又如何确定它们是真正存在过的?

 

回到圣域后,阿布罗狄见到纱织时说:“你之前是多么迷人的美人啊,现在可比之前难看多了,害了相思病似的。”

纱织只是抬起纠结的眼睛看他,默默无言。智慧女神相当于最高级的黄金战士,比所有的黄金圣斗士更高级,她怎么可以害那么没有杀伤力的病。

“别告诉我,你真是害了相思病。”

可能是因为纱织没有回答阿布罗狄,所以阿布以为纱织是默认了。

 

然后十二宫的大家都知道纱织出去一趟就单相思了。

十二宫的各位们,对纱织表示了深深的同情,摘抄了各种伤感忧郁小句子的卡片纷纷送来表示慰问,沙加的特别有内涵,都是印度梵文,估计是佛经上抄下来的。

深夜,撒加甚至亲自来到女神殿跟纱织谈心,感动得纱织凌乱无比。

 

“教皇,我真的没事,绝对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不信你问阿鲁迪巴,我们一直在一起!”纱织努力维护自己的名誉。

“雅典娜,为什么不肯说呢,难道你还不够信任我们吗?”撒加说。

“我信任你啊,撒加,真的很信任你。”纱织低头,手心里攥着挂坠盒。

“那么,是与天贵星有关吧。”撒加的声音轻轻响起,声音虽很轻很轻,却敲得纱织一阵心惊。好吧,她只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纱织缓缓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然后干笑两声:“呵呵呵,教皇。我还是个未成年,按人体成长来说,未成年的智力还没有发育完全,你不要跟我说这么高深的话。”

“所以我不会再多说什么。”撒加微笑,伸手揉揉纱织的头发。

 

纱织握住撒加的手:“撒加,无论何时,你们都是我最珍视的战士。”

撒加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是猫常会露出的慵懒的打量人的眼神。撒加的嘴角微微扬起,将另一只手放到纱织的手上:“自然。”

“我回去了。”他轻声说,手上力道加重。

然后撒加蓦地放开纱织,从床边站起,他的目光却为石桌上的插花吸引,最普通的玻璃瓶,里面盛着浅浅的清水,一支白蔷薇静静立在瓶中,尚是含苞待放。那是阿布罗狄为表慰问送给纱织的。

“不知道能开出怎样美丽的花,是不是,女神。”撒加微笑着,却一点都没有暖意。

 

纱织叹息着看他。撒加啊,为什么自从我回来后,就觉得你越来越不像你了呢?

她看看蔷薇,看看撒加,摇头,然后说:“撒加,穆已经回来了。现在只还剩在五老峰留守的天秤座老师不在十二宫,所以我希望现在开始可以减少十二宫战士的任务,减少他们的负担,为圣战做准备。还有其他的白银圣斗士和青铜圣斗士,希望也能保持一定的数量,随时应付突发情况。”

“我也正有此意,想与你商量这些事……我会这样去办的。”撒加点点头。

 

走到门口,撒加又想起什么,转身对纱织说:“雅典娜……”

“什么事?”

“不,没什么。”撒加摇摇头,又走了一步,却还是回首:“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看到纱织一脸的迷茫,撒加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心安。

 

但是撒加又缓步向纱织走来,让她不由提起心来。

比起撒加来说,此时的纱织身材娇小,撒加向下看着纱织,深色眼眸中泛起一丝水雾:“让我再看一次吧,再一次…”

 

撒加伸手扶住纱织的肩膀,十指用力,几乎要把她的骨骼捏碎。然而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他死死地盯住她的脸,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撒加忽地抱住纱织,惊得她快要跳起来。

好奇怪的感觉,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和善良的人吗?

 

纱织的下巴被扣住,然后令人窒息的吻压下来,似乎将黑夜揉碎了般让她无力。

烈酒般的液体顺着纱织的咽喉往下,这是……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了……”撒加如此说着,喃喃叹息,“姐姐……”他话末的余音被漆黑的夜吞没。

纱织回过神来时,只见到流转一地的冰冷月华,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般。她伸手抹上嘴角,手上沾染了熔金般的液体。

寒意瞬时充满了全身。

 

第二天早上,奈姬破天荒地睡了懒觉,纱织在她的冰箱里视察一番后,给她重新盖了被子。

然后纱织就去了祭坛的星楼。

纱织跪在史昂身边,跪了很久很久,史昂是希望她成为勇于承担一切的女神吧,心中放着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人们。

史昂,他离去的这么早,是不是因为他意识到,纱织不能一直是他羽翼下无忧的鸟儿,所以必须要让纱织一个人学着成长?

 

赢得圣战的关键,是由女神自身鲜血所唤醒的女神的圣衣。

这是纱织与波塞冬七年的契约所换来的最大报酬。

纱织来到巨大的雅典娜神像前,仰头看这雕像。自己的雕像一手举着胜利女神,一手扶盾,神态安详沉静。

在神话时代,主神的力量,尤其是战神雅典娜的神力,无比强大,并不是转世后的人类身体所能达到的级别。

传说神灵是不死的,但一旦真正死亡,转生后虽然得到了新生,但再也无法恢复到神话时代那样强大的神力。

转世之后,降临于世的神祗,力量并不会如同神话时代那般完备。

雅典娜并不愿夺取别人的身体,并没选择附体于其他人类。所以她自身转世为人类,如寻常人类一般从婴儿时期开始成长,所以幼年时需要人类的保护。

 

纱织咬破手指,将鲜血甩上去。

她的神像吸收了她的鲜血,巨大的神像上渐渐发出可吞没天地的强烈光芒,刺得纱织几乎睁不开眼睛。

光芒退却后,地上只余下一个微缩的神像,纱织走过去捡起它,这就是雅典娜的神圣衣。

 

然后纱织用小宇宙传话,让尚在十二宫的大家来教皇厅。

纱织走进去时,教皇坐在正中,其余十人站成两列,纱织注意到他们的顺序,并不是按着十二宫的排序来站的。

纱织抬眼看看撒加,他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般。

 

奈姬也来了,她坐在另一边,她本来只有一抹神魂,沉睡在武器里,沾染了纱织的鲜血才能重新化为女神的形态。

奈姬是为了谁勉强支撑?是因为雅典娜转世后尚且年幼让她担心,所以奈姬才这样勉力化作了人形啊。

 

纱织伸开手,圣衣躺在她手上:“这是我用七年沉睡的代价与波塞冬订立契约取得的报酬,取得圣战的关键,雅典娜的圣衣。”

教皇厅所有人都看着纱织,纱织只是看着圣衣:“我没有和大家做过任何交待,就擅自和波塞冬签订了契约,让大家这样迷茫地在没有女神的圣域里度过七年。”

 

纱织微微抬起裙角,屈下身来,她低垂着头,发丝蜿蜒到地上:“我们是平等的,我向你们道歉,没有事先说明就让大家担心。我现在并不强大,但是亦想与你们并肩战斗。我想能真正与你们站在一起。”

她听到黄金战士齐齐屈膝行礼的声音。

 

有人走到纱织身前,奈姬伸出温暖的手扶住她,她也在纱织身前单膝跪下:“您是做好担当一切的觉悟了吗?”

纱织没有抬头,仍是低垂着头:“是的。”

“即便有一日可能被利刃刺心,即便有一日只得孤身前行?”奈姬温和地说,温暖的气息包围着纱织。

奈姬贴近纱织耳边:“亦不可只爱着特定的某个人。”

 

纱织一惊,沉声:“我不会被牵绊。”

“我记住您的决意,雅典娜。”奈姬抬起纱织的脸,美丽的眼睛中溢满泪水,“六年前,因为您那危险的处境将我唤醒。”

奈姬把手伸向纱织。

纱织握住奈姬的手,然后,她们双手相握的地方被温暖的光芒包绕。

转眼之间,奈姬已经消失,只余了一枚小小的黄金长矛躺在纱织的手中。

从神话时代起一直追随她的胜利女神啊,她很爱很思念奈姬,但这时又不得不告别。


浪漫之路6(撒雅)

天亮时,阿布罗狄打开窗子,兴致勃勃的欣赏辽阔的山野风光。
玫瑰色的朝阳普照万物。
淡金色的绵延山峦与粉色的蜿蜒古道就像是一卷渐渐展开的水彩画,从那明镜般的冰蓝双眸里滑过。
他慨叹,“真美。”
他回过头,水蓝色的发丝仍然飘摇在微微颠扑的车窗外。
他喊,“撒加,你瞧,真美,我从来没有在这么早的时间看过这个世界……”他急忙紧闭双唇,而且难过的锉响牙巴骨,懊悔不已。
撒加温和的答道,“呃……我嘛,我看到过,阿布。”
阿布罗狄说道,“对不起啊,你知道我迷糊惯了,没头没脑,让人生厌。”
撒加说道,“没关系。而且……我觉得阿布……很可爱。”他微笑了。
阿布罗狄望着他,“喂,撒加,我给你讲一讲外面的样子吧。当然,如果你可以忍受我的讲述的话。”
撒加说道,“谢谢,我很荣幸。”
阿布罗狄说道,“谢谢。”
他和撒加并肩坐好,开始滔滔不绝的描述一路上的见闻。
撒加的话不多。即便是在这不多的言辞中,绝大多数也仅限于,“是吗?”、“哦。”、“是这样。”……之类。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影响阿布罗狄锲而不舍的热情。
到了中午,他们停在一座小村庄旁。
马匹需要喝水与更换铁掌。
阿布罗狄引着撒加下车,他们站在铁匠的铺子前继续坐在马车上时未完的无聊话题。
铁匠的妻子热心的请他们喝茶。
撒加很有礼貌的表示感谢。他们相对坐在简陋的矮木桌旁。
阿布罗狄吃过并不新鲜与松软的面包片与喝过荞麦粥后,问,“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的目的地呢。要知道,到现在为止,我完全听从你的一切指示。撒加,”他笑一笑,“你该不会也像我目前这样没有任何把握吧。”
撒加说道,“放心吧,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阿布。说起来,如果离开宙地亚克堡,只是把你从危险中带到危险中、从这一个困境带到另一个困境,我又何必如此。而且,我还没有这么无聊吧。我打算带你去——斯力奥堡。接下来,你要怎么样安排你自己的生活都可以。学习、游历,冒险或是任何一件阿布感兴趣的事情。有够幸运的话,也许有那么一天,我可以看到阿布兴高采烈的回到宙地亚克堡。”他叹了口气。
阿布罗狄问,“斯力奥堡?”
撒加说道,“哦,可能阿布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的童年时代在那里度过。”
阿布罗狄问,“在你……十五岁之前吗?”
撒加点点头,“阿布,你从来都没有耐心听过我讲述关于我自己的一些情况,而且我一直也没有这个机会。你一直认为我母亲……”他停一停,“我母亲就像一个不可理喻的闯入者那样,你一直没有耐心了解她的生活和感受。其实,我母亲非常了不起,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她是在我的亲生父亲去世后两个月才知道已经怀孕的。我不了解,在她和爸爸……噢,也就是阿布的父亲结婚前,是否拥有过爱情、甚至只是关于爱情的幻想。总之,我非常爱戴她、在同时,也非常同情她。噢,瞧我都说了些什么,扯远了,阿布你不介意吧。”
阿布罗狄刚刚回过神,他摇摇头,连忙又开口说道,“不,哪儿能呢。撒加……我发觉你口才真好,真应该做演说家,或是富有煽动性的帮派领导。”
撒加被他的话逗笑了,他轻轻说道,“你这顽皮的。”一边接下去,“噢,刚才说到哪儿了?对的,斯力奥堡。母亲终于决定改嫁后,居住在斯力奥堡的那些查明家的族人一定不允许她把两个儿子带走,因为这样做就等于残忍的断绝掉从父亲那里延续下来的系统。经过一番艰难的争执和相持,双方都做出一定的妥协,为了安慰母亲,我被允许离开;为了家族兴衰,我的孪生弟弟加隆·查明则被强行留下。”
阿布罗狄问,“孪生兄弟吗?”
撒加点点头,“是啊。其实在我打算带阿布出走时,就已经决定好了去向,我要带你去找加隆。请相信,他和我关系非常融洽,而且,他和阿布的性格很像。到时候,我们一定可以像一家人那样相处得不错。”
阿布罗狄说道,“我明白了。”他随口接下去,“多谢费心。”这口气让撒加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宙地亚克堡的别扭弟弟,不可否认,经过一连串的突变,使他有些忘记了阿布罗狄本来的样子;更因为失明,又使他在他那个密闭的世界里很主观的描绘出阿布罗狄的新面貌。现在他嚯然忆起,这个阿布罗狄仍然是生长在宙地亚克的那个阿布罗狄·莱德少爷,他犹如大梦初醒一样不禁怔忡。
阿布罗狄“切”了一声,“你的兄弟,怎么可能和我相似,再说了,那可是你货真价实的孪生兄弟。”
撒加喊,“阿布。”
阿布罗狄站起来,“该上路了。”他像一直做的那样,照顾撒加上车,安置妥当。
然而他们并肩而坐,一言不发。
撒加依旧瞅着他自己的世界。
阿布罗狄也像他,虽然不曾失明,却久久凝视着一个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地方,目不转睛。
车窗没有关好。
初夏里温热的风从不断向后退去的墨绿色山峦与翠绿色树荫边缘贯入马车内,拂起他们深浅两重的蓝色发丝。
不知在什么时候,如同绵羊群的云层渐渐聚拢,然后转瞬之间,白羊被渍染为黑羊,迅速累积,变得辨认不清是什么事物了。
本应是温熙的风有了些须刺激肌理的薄凉感觉。
间或有细尘和沙子卷入车内。
阿布罗狄关上窗子,喃喃说道,“要下雨了。”这是个事实,但是由他讲出来,就算是没话找话。
撒加答道,“是啊。”
阿布罗狄转过头,瞧了瞧他。
撒加纹丝不动。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阿布罗狄感到沮丧,又是无奈。他从他们携带的什物里找出一领红底黑面的大氅,披在撒加的肩上。
撒加感觉到了,他握住那件御寒的衣物,怔怔说道,“谢谢。”
他们重新归于缄默。


浪漫之路5(撒雅)

撒加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刚刚拒绝了克劳迪娅和仆人们的问讯与帮助,就这么怔怔坐在黑暗里。

他要慢慢适应。

可是能否适应,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冥冥中他觉得自己需要理解和帮助,甚至是有着这方面的渴求,可是他依然不明白自己究竟需要通过什么方式给予的理解和帮助。

撒加懊恼的叹了口气。

烛火照亮了他忧郁的面孔。那淡淡的桔色光晕就像迟疑不决的涟漪逐渐延伸到他微微颤动的浓长双睫与光洁的额头,以及徐徐拂动的美人尖形流海。

然而他毫无觉察。

一双修长的手擎起枝形烛台,放在壁炉上,以便可以普照更为广域的范围。

他放好蜡烛,又开始简单收拣房间内的什物。他从撒加身边走过,稍许迟疑,轻轻拿走他座位一边散放的书籍。

撒加怔了怔,问,“是谁?吉娜?塞甘……翰斯?纱织吗?”他听不到回答,长长吁出一口气,沉默了。

他坐在穹形窗户底下的钢琴前,把两手放在乳白色的琴键上,顿了顿,按响琴键。

熟悉的旋律流转在四壁间,就像透明的精灵,在撒加那一片灰茫茫的世界里飞翔、旋转与舞蹈。

他听出来是克劳迪娅经常弹奏的《夜莺与玫瑰》。

他喊,“妈,是你吗?”

他回过头,又转回头,有条不紊的弹奏完这支曲子,才站起来,走到撒加面前。

他俯望撒加。

后者略略睁大碧蓝色的眸子,漫无目的的四处探看。等到确信不会得到回应后,本来空洞的目光又黯然下去。

他张一张淡紫色的樱唇,几欲开口,终于还是放弃,转身准备离开。

撒加犹疑的喊,“阿布?”

阿布罗狄站住脚。

撒加伸出手,没能准确的握住他,只是碰触了一下他的胳臂。

他向前跌了一下。

阿布罗狄急忙扶住他的胳臂。

两个人就势紧紧握住手。

撒加松了口气,“阿布,真的是你。”

阿布罗狄默默松开。

撒加吃了一惊,他抬起头,目光茫然,一面喊,“请别急着离开。我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谈,阿布。”

阿布罗狄坐在他对面的圈椅里。他自以为如此迁就撒加,只是因为看到那双碧蓝色的眸子,有些过意不去而已。

撒加说道,“我打算带你离开,阿布。”

阿布罗狄望着他。他自信理解能力一点儿不差,可就是回不过神。

撒加继续说道,“是这样。我母亲……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关于这个你也是理解的吧,阿布。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帮不上你的忙。所以我打算带你离开。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你……相信我吗,阿布?”他抬起头,凝望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

阿布罗狄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但依然怔望着撒加。

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稍显滑稽。

他的性格本来就是如此的尖锐,想法做事玩世不恭多年来成了习惯。

于是他挠了挠一头水蓝色的发丝,开口了,“你是说……你保护我?”

撒加点点头,“是的。”他的双眼仍然盯视着那个不存在的地方,所以那里面不承载任何事物的倒影,显得尤其深隧与纯然。

阿布罗狄想起天空。

是啊,天空就是这样的:如此明净与博大,时刻俯瞰大地,却不了解大地。

阿布罗狄说道,“我知道了。”

撒加问,“你相信我吗?”

阿布罗狄面对他什么都看不见的碧蓝色眸子点点头,“相信你,撒加。”他顿了一下,“只不过,你有什么理由要离开呢?撒加,是这样……”他望着他这个半路哥哥,懊恼的寻觅恰当的词句,“我认为,你只是警告我需要离开宙地亚克堡就尽够彰显你高尚的品质与宽大的胸襟了。我是说……离开,仅仅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再说,也不适合你。”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尴尬的咂咂嘴,一边过意不去的低下头。

他忘了他看不到。

撒加说道,“你误会了,阿布。你以为我在设法赶你走吗?”他侧过脸,重重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了。”

阿布罗狄抬起头,惊讶的望着撒加,有些不知所措。他立即说道,“哪……哪有的事!你……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一时冲动使他本打算再说两句,可是他立即泄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和你争吵啦!总之,我相信你,随便你怎么安排好了。只要你觉得满意就好。”

撒加说道,“那么……好的。十二点钟,我们悄悄动身。钥匙在这里。不过,有些事情还需要阿布你协助。你去准备需要的东西以及马车。对了,去那边拿纸笔过来,记下我说过的每一件东西。然后照着清单去操作。”

阿布罗狄一一答应着。他在近乎盲目的执行命令时,偶尔向撒加瞥上几眼。

撒加正襟危坐,失明的双眼始终淡定的望着那个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地方,俊美的面庞呈现出一派教士般的威严神气。他讲话时那种沉静的气派和他忧郁的面孔十分相得益彰,使他看起来就像晨曦那样温润妩媚,而在同时,蕴含不可知的力量。

阿布罗狄不再像最初那样含着一丝半讥讽的微笑。

他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整个人一扫从前的娇奢气,就像一株预备迎接风雨的秋兰,秀逸、挺拔而且坚忍。

撒加说道,“好了。”

阿布罗狄站起来,走过去,和他握了握手,“请放心在这里等待。”

当城堡里的教堂敲响零点的钟声时,阿布罗狄引领着撒加坐上轿式马车。他小心翼翼将撒加安置妥当,自己从另一边走上来,坐在他的身边,又关上车门。

他靠近撒加的肩头,压低声音说道,“都照你的意思办好了。车夫是从城堡外找来的,已经许给重金,相信不会把我们逃走的事情声张出去。现在可以走了吗?”

撒加答道,“走吧。”

阿布罗狄略略提高声音,“走吧。”

马车启动,缓缓轧过白桦树林里的曲径,渐渐加快速度。

它载着兄弟俩,在黑沉沉的积云下飞驰,把那“星座之乡”的巍峨城堡抛在后面,如同一个愈见茫远、最后终于消散到连一点儿痕迹都不剩下的幻梦。

浪漫之路4(撒雅)

失明了?
……失明了……
除了纱织仍呆呆的站在门边,所有仆人都悄悄散去了。
阿布罗狄略略俯身,望着缄默的撒加。
他特意盯视他那双依然灿若星海的碧蓝色眸子。
除了神情显得焦灼与茫然之外,他和平常一样俊美无匹。
阿布罗狄好不容易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可是……这关我什么事?”
克劳迪娅气急败坏的吼,“撒加刚刚吃了本来属于您的茶点。”她像是被自己的话吓着了那样,立刻噤声,但是已经迟了。
阿布罗狄立即大声嘲笑,“对啦,我总算明白啦!我还当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上帝良心发现。现在看来,是您,夫人,您灵光一现的结果啦!哼,您完全是自作自受。至于您,撒加,想必亲自品尝您母亲的精湛手艺、体察到她深深的心意,心里一定是激动万分、感动异常吧。哈哈哈,放心,眼睛的失明并不影响心灵上的大放异光。啊,要我帮忙吧!我只怕您二位是欢喜过头,不会指望别人的了。”
撒加阖上双眸,他的嘴角微微收缩,显示正在强行隐忍的痛苦。他搁在沙发沿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克劳迪娅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张口结舌,“您……您……您是魔鬼……”
纱织在这个当儿愤激的开口了,“够了,阿布少爷。您以为这下您就胜利了吗?您总算出掉心中的恶气、称心如意了是吧。”她抹去猝然溢出眼眶的泪水,“瞧瞧您多可悲啊!您算是什么少爷啊!您又自私、又残忍,而且这样的卑劣。您打击的是这世上唯一关爱您的人。谁还喜欢您哪、谁又会做您的亲人和朋友,您是注定孤独一辈子啦,您不觉得可悲吗?”
阿布罗狄转向她,好一阵哈哈大笑。
撒加微微侧过脸,蹙起深蓝色的剑眉。
纱织和克劳迪娅都吃惊的瞪着阿布罗狄。
他笑够了,这才悠悠说道,“就算如此吧。就算如此又怎么样?”他斜睨了一眼撒加,兀自冷笑,“难道我稀罕要一个竟然毁在自己母亲手上的笨蛋做朋友吗,尤其这是一个已经瞎了眼的笨蛋。呃呵呵呵,我不稀罕啊!”他洋洋得意的抱起双臂。
撒加扬起手,一下子把所有杯盘碗碟挥在地上,摔得稀烂。
尖利的声音使整座房间似乎都受到刺激,骤然安静下来。
他用不加掩饰的颤音说道,“你……给我滚。”
克劳迪娅跺着脚,一迭声喊,“滚!”她捧起撒加的面庞,抽泣着喊,“孩子,噢……不,这不是真的……”
撒加说道,“没事,妈妈,也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克劳迪娅泪流满面,她哭喊着,“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不了解……不会……永远没可能好了……”
撒加一惊,沉默下来。
阿布罗狄正要离开,这时又插话,“啊,那敢情好啊……”
撒加说道,“快滚吧。”
克劳迪娅嚷,“快滚!快滚!”
纱织流着泪,瞧了瞧母子俩,也默默退出去了。
撒加这才转过身,“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十年了,你都可以这么耐心的对待阿布,为什么今天要这么做。难道你不明白他只是在保护他自己……”他苦恼的扼住美人尖形的流海下,宽颐光洁的额头,“你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这下子,他彻底不再相信任何人了。他是要下决心和这个家、宙地亚克堡以及这个世界决裂了。妈,你真糊涂……”他摆脱她的抚慰,将胳膊肘儿支在沙发的另一边扶手上。
克劳迪娅忙转过去,急切的说道,“孩子,你冷静下来。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着急和恼怒。”
撒加摇摇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我,妈。”
克劳迪娅说道,“孩子,你太善良了,所以你绝对不是阿布的对手。”她坐他身旁,再次抚在他宽阔的肩上,“你说得都对,可是,你明白吗,他现在已经是魔鬼了。难道你没有看到……噢,你没有察觉他刚才疯狂的样子。孩子,你已经长成大人,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了,而妈妈也已经老了……昨天是你的生日,妈妈一直在想,假如有召一日,妈妈不在了,那么这个阿布难道不会找机会置你于死地吗!尤其不幸的是,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你瞧瞧他今天的样子,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魔鬼……到时候,你将失去一切,包括和奥丁堡公主的婚事……所以,妈妈才想到这样一个办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打算要他的命……”
撒加无力的摆摆手,“还是算了吧,妈,幸亏你决定手下留情……”他露出惨然一笑。
克劳迪娅吃了一惊,她扑在撒加的肩上,哭泣着喊,“撒加,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她突然静下来,然后恶狠狠的说道,“这都是因为阿布。我要把他亲手送上绞刑架,为你报仇。”
撒加转过身,着急的嚷,“你要干什么啊,妈!难道这样还不够吗?明明是你自己的错误,为什么要强加给阿布!哎,你真让我失望……”
克劳迪娅怔怔望着他,“撒加、孩子……”
撒加说道,“你先去休息吧,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克劳迪娅喊,“孩子……”
撒加向他点点头,“我没事,你请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他和仍然抽搐不止的克劳迪娅拥抱,低声安慰母亲,“没事的,请放心好了。”
剩了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
撒加慢慢倚靠在沙发里。
他暂时还不太适应这样茫茫的漆黑。
他合上眼睛,尽量使心情平静,即使不可能相信永夜会就此无限延续下去,他也要使自己相信一觉醒来,已经可以习惯白天与黑夜毫无区别的新生活。
他重重叹出一口气。
两行清泪溢出微微阖拢的浓长双睫。
这时候,他听到脚步声,还没有来得及搭话,就又听到阿布罗狄的声音,“原来您还在这里……我还以为……您感到不方便是吧……呃,我想,您是不是应该向我求助或是表示感激,瞧我来得真是时候!”
他的声音在他漆黑一片的眼帘前勾勒出臆想的骄扬样子。
现在他不需要睁开眼睛了,于是撒加只是动了动,冷冷说道,“您可以出去了,我这里并不需要您。”
陷于陌生的黑暗,使他分辨不清时序。
他思忖着,总有很长一段时间吧,四周寂静无声。听不到阿布罗狄离开的声音,使他以为可能他忽略了他的离开了吧,就像这个不通情理、简直是没有人性的家伙一直忽略他的感受、乃至他的感情一样。
现在好了,他们可以坦然的相互忽略了。
然而撒加并没有如想像中的那样,感到卸去一付重担似的轻松。
他再次叹了口气。
他忽然察觉一点儿动静,也许就是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吧。
他在不知不觉中留神谛听,几乎要倚坐起来。然而那种细微的动静很快淡出他听觉的极限。
撒加的身体并未因此立刻松懈下来。他还在聆听,亦或猜度。
嚯地,他明白了,刚才应该是阿布罗狄刚刚离去的声音。那么在此之前,他就是……没有走啦……
那么他在干什么……
而且出乎意料的如此安静。
撒加辗转反侧。
他不知道、也无法想像,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家伙,足足凝视了他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才悄悄退出去了。
阿布罗狄来到楼下。
所有的窗帘都已经合上。
厚厚的棉布落地窗帘所形成的皱褶在昏暗的光线里就像管风琴的轮廓屹立不动。
他打开门,走出去。
他打算透口气——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憋闷,比起九岁那年,随着父亲迎接克劳迪娅母子时,还要憋闷。
已经是傍晚了。
他站在藤本月季垂落的枝条下,依稀看到远远的六角井台边,姑娘微微俯身,面对井口,轻声吟唱。
她的样子在阴霾的天气里显得模糊不清,不过她的声音温柔而纯净,似乎隐含着某种代表亮色的魅力,因此可以穿透压低的暮霭。
其实她如此专著吟唱的只是一支很简单的歌谣,“柳树姑娘,辫子长长;风儿一吹,甩进池塘;洗洗干净,多么漂亮……”
阿布罗狄走过去,喊,“纱织。”
歌声嘎然而止。
女孩转过头。
现在两人相对站在井台边。
阿布罗狄看到她莹然的秀眸,就像井水,在黝暗里偶尔泛起亮晶晶的涟漪。
他问,“您在干什么,小女仆?”
她答道,“在祈祷……”
阿布罗狄意外的“哦”了一声,他匆匆丢下句,“那么我不打扰您了。”就走开了。

浪漫之路3(撒雅)

他走回房屋内时,有些垂头丧气的。因此根本没有看到克劳迪娅·莱德,再说即便在平时,他也是对她视而不见的。
然而他的后母先开口了,“孩子,阿布。”
阿布罗狄刚刚看到一圈深红色的裙边。
他稍稍仰起头,逐渐打量到她整体的外貌。
认识这个女人的十来年里,阿布罗狄一直特别恨她。他深恨这个女人在领着一个比他整整大过六岁的儿子闯入宙地亚克堡时,却仍然比自己那业已离去的母亲年轻;尤其恨她的寿命要超出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好久,以至于健康的延续到现在,而且还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小时候他把这个女人的年轻和长期以来平安无事引为咄咄怪事,成年之后,便只剩下怨恨以及对这怨恨习以为常的心态。
他一直满有把握的想,也许比起她怨恨他的程度来讲,他算是客气的了。
实际克劳迪娅拥有最最普遍的贵妇的特点:仪表端庄、举止高雅,虽然人到中年,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尤如一根高贵的芦苇。
她又说道,“听说,昨天,您在您哥哥的生日时,独自和月亮散步了?”
阿布罗狄拖长音调答道,“是——的——,夫人。”他一直这么叫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微微皱起灰色的蛾眉,然而立刻就微笑了,“啊,孩子,是这样,我特意给您留着蛋糕。一会儿我让他们给您送过去。哦,您今天不出门吧。”
他向她欠身,仅仅是为了表达一下面对女士,绅士们常有的风度,“不知道,夫人。”然后转身走了。
剩下克劳迪娅独自站在那儿,仰头怔望他拾级而上的背影。
她又一次紧紧拧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她喊,“撒加……噢,这孩子。喂,纱织、纱织……”她依次推开几扇房门,不免有些焦躁,“纱织,你这丫头死到哪儿去了?”
这时阿布罗狄悄然无声的溜进楼上的大书房。因为在宙地亚克堡里,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小书房,他满以为除非极为少见的特殊情况,这里一定不会有人打扰到他。
他屹立在高大的乌木书橱的阴影里,懊恼的四顾。
后来他百无聊赖的登上梯子,在那里随便翻阅一些积满灰尘的大书。
他忽然听到有人讲话,“是阿布吗?”
阿布罗狄吃惊不小,定了定神,一边俯望到就在斜对面的沙发里,撒加抬起头。
他随即站起来,向这边踱过来。
阿布罗狄一直俯望着他。他冷冰冰的说道,“请您……别过来。”
撒加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木梯下,仰起头,“啊,午安,阿布。”
阿布罗狄缘梯走下来,“午安,撒加。”他向门口踱去。
撒加说道,“这么急着要走吗?哦,是我打扰了你吗,那么请你随便啦。还是我先告辞好了。”
阿布罗狄站住脚,转过身。
撒加向他伸出手,“请尽管坐下来好了,我有好多话想和阿布谈一谈呢。但是一直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阿布罗狄垂着眼皮,懒洋洋的说道,“呃,少爷精力充沛啊。”
撒加微笑了一下。
两人相对坐在沙发的两头。
阿布罗狄无聊的仰头四顾。
撒加则凝望着他,他看到他这个别扭的弟弟在不觉中用脚打着节拍,就不禁露出原宥的一笑。在他握着双手,低下头略一沉吟时,想起他那个双胞胎的弟弟加隆·查明。当他们十五岁时,母亲克劳迪娅带着撒加嫁入宙地亚克堡,而加隆却被查明家族执意留在斯力奥堡。当然,他们是遗腹子,多年来根本没有关于父亲的任何印像。也正因为如此,查明家族才更加不肯让克劳迪娅把两兄弟全部带走么。
就在他坐在这位莱德家的弟弟面前时,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加隆。
他觉得在有的时候,阿布罗狄和加隆倒是有那么一些共同之处。比如……他的尖锐以及那只正在不安分的打着节拍的脚。
撒加抬起头,喊,“阿布……”
阿布罗狄没有好生气的问,“什么?”
撒加说道,“是这样,我……很爱你。所以在同时,也非常希望得到你的回报。你懂我的意思吗?记得爸爸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是兄弟……”
谁知道阿布罗狄立刻暴跳如雷,嚷,“别给我提到爸爸!你无耻!他不是你的爸爸!你这个无耻的闯入者!”他骤然平静下来,仍不免气喘吁吁。
撒加不说话了。他望了阿布罗狄一会儿,低下头。
阿布罗狄连连冷笑,“怎么了?撒加、少爷,您的耐心以及博大的胸怀仅限于此吗!真可笑,哼,笑死人了!我这儿还等着呢。”他“唿”地站起来。
撒加抬起头,“请坐下来,阿布。”
阿布罗狄冲他嚷,“我凭什么听您的!”他正要走开,却看见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纱织探身进来,朝这边张望,“噢,阿布少爷,我在哪里都找不到您,原来您在这里。太太让我送这个给您。”她端着银制的托盘走过来,“噢,撒加少爷也在这里。”她低下头,向两人行礼。
撒加向她点点头。
纱织放下托盘,退出去了。
原来是克劳迪娅提到的蛋糕以及一份精美的茶点。
阿布罗狄说道,“呶,您母亲特意准备的东西,正好,留给您这位好孩子慢慢享用吧。我告辞了。”
撒加站起来,拦住他,“阿布,你看到了吧,在这个家,没有人把你当成外人,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问题。当然,我理解你总是感到不开心的原因。可是、可是……我们是一家人……”
阿布罗狄说道,“您讲完了吧,谢谢……”他向撒加欠身,弄得撒加不知所措。接下来这家伙猛地抬起头,恢复平常骄横的模样,“撒加,您不觉得您也应该向我道谢吗?因为我有够耐心的听完了您伟大至极的谬论。”他抬手阻止撒加发话,“所以您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也不用多做什么。总之,我讨厌您、讨厌您的母亲,因为你们,也讨厌这个家。这下您总该相信、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吧。好的,您知道这太好了,一锤定音。再见。”他转身走了。
撒加颓然坐下来,他怔怔望着那份茶点。
蛋糕经过重新加工,鲜亮的奶油冒着热气,至于那些用以装饰的花纹上面涂抹了绚丽的色泽,使人只是看一眼,就会立即引发食欲。
撒加叹着气,他拿起手边的一本书,一面随意翻看着,一面品尝本来留给阿布罗狄的精妙茶点。
那时阿布罗狄刚刚走到螺旋楼梯前,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踱过长长的走廊,看到小女仆跪在那里擦洗宽大的露台。
她来来回回的劳作着,一面轻轻喘吁。有一会儿,她停下来,略略直起身子,用手背拂拭鬓角。
阿布罗狄大步走上去,一面嘻嘻哈哈的说道,“哟,我可爱的小女仆,怎么样,您感觉还好吧。呃,让我猜猜,失去那个虚情假意的护身符,您倍感轻松!让我瞧瞧,您干得真是又快又好!”他倚靠在铜质的栏杆上,歪着头,瞧着她。
纱织站起来,“请您不要太过份了,阿布少爷。”
阿布罗狄肆无忌惮的“切”了一声,“好好干啊,别担心,少爷还会嘉奖您的。请相信,他精力十足,用来对付您这种小妞,那是绰绰有余。”
纱织通红了脸,她噙着屈辱的泪水,蓝灰色的秀眸微微颤动着,索性大声说道,“阿布少爷,请您走开吧!您真是让人厌烦啊!难道您自己一点儿也不觉得可耻吗。哼,您以为您还是什么少爷吗?您知道全家人都是看在撒加少爷的面子上,才这么容忍着您!捉弄一个女仆,算什么本事啊。您为什么不自己来体验一下我们的生活呢?您是没有胆量吧。既然什么也不会,就该老老实实的做个听话的好少爷,不要给撒加少爷丢脸了。”
阿布罗狄敛住笑容。
纱织低下头,正准备跪下来,继续工作,却不防被阿布罗狄一把夺去抹布。
女孩嚷,“您干什么,求求您不要再添乱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吃了一惊。
阿布罗狄一声不吭的跪在她的面前,而且开始来来回回的擦洗地板。
他挺刮的白色长裤和水蓝色的发丝从一道道水渍上拂过。
纱织跟着他快速挪动的身影,走来走去,一面不安的喊,“喂……喂!”
渐渐的,她坦然下来,忍不住调侃一下他,“嗯,做得不错,不愧是少爷。加油啊,阿布少爷!”
阿布罗狄站起来,把抹布朝她一扔,差点儿覆在她的脸上。他转身走了。
纱织连忙接住抹布,稍许一愣,立即冲他的背影喊,“喂,干得不错,少爷!希望以后继续努力哟!”女孩启开粉唇,轻轻笑着。
她突然听到克劳迪娅的尖叫,浑身一震,连忙循声奔过去。
原来就是她刚刚离开不久的大书房。
那里已经聚集了男仆们和女仆们。大家都垂手侍立,战战兢兢。
纱织站在最边上,靠门的位置,悄悄向里面张望。
有人领着阿布罗狄走进来。
克劳迪娅厉声吼,“阿布罗狄,您都做了些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否则的话我把您送到京城的监狱,判您绞刑!”
一直沉默的坐在一边的撒加仰起头,“妈妈,这不关阿布的事……”他要站起来,却因为不支没有能够办到。
女仆小心翼翼扶住他的胳臂。
克劳迪娅转过身,“撒加,你……噢,我要疯了……”她捂住脸孔,又揉乱了鬓角的卷发。
阿布罗狄走进人群,轻飘飘的问,“怎么了?”
克劳迪娅放下手臂,死死盯着阿布罗狄。她的脸孔毫无血色,嘶哑的声音就像是暗夜的风吹打枯枝那样,“他……失明了……”

浪漫之路2(撒雅)

除了桔色的号灯偶尔漂过静寂的白桦林,浮现一片模糊的、雾般的影子之外,四处一片漆黑。
一天晴好,到了晚上,却莫名其妙的转阴了。
从蜿蜒的曲径尽头,隐隐传来马蹄声。在由远及近的短暂过程里,很快加疾。
本来沉默的知更鸟忽然受到惊扰,纷纷“扑楞”着翅膀,它们灰色的剪影掠过密密匝匝的枝叶之间的缝隙。
是阿布罗狄回来了。
他跳下马,水蓝色的发丝漂过桔色的灯影。
他推了推紧闭的角门,稍微一愣,然后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接着他牵着马绕着高高的铅灰色砖墙缓缓寻觅,半旧的长统皮靴碾过丛生的覆盆子、欧茛以及无数的已经闭合的紫红色酢浆草。
他抬头张望如同崇山峻岭般高耸的屋顶。
几乎所有的窗子都是一片漆黑。
“星座之乡”就像今夜的星座,在阴霾的云层背后沉沉睡去。
阿布罗狄垂下头,在黑暗里耸耸肩,还无所谓的吹了声口哨。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他听到有人压低声音喊,“喂,阿布少爷,是您吗?”
阿布罗狄再次抬起头。
依然没有什么灯光,不过他仍然看清楚了就在距离他头顶的上方,一扇穹形小窗推开了,一个纤细的模糊身影从那里探出来。
阿布罗狄默默喊,“是她呀。”
正是那个小女仆纱织。
她取下了头巾,一绺紫色的发丝掉落在窗子底下,就像藤本月季柔软的枝条。纤细的胳膊从薄薄的荷叶边袖笼里伸出来。
她又喊了声,“阿布少爷……”
阿布罗狄又看清楚了她手指里握着的一样亮闪闪的东西,是钥匙。
阿布罗狄站在马鞍上,紧贴墙壁,向上伸出手。
姑娘尽量向下探着身子,伸长手臂。
硕大的铜钥匙正好补充了两人之间欠缺的距离。
阿布罗狄好不容易够着钥匙顶部凸出的齿纹。
姑娘几乎已经跪在了窗台上,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紧紧抠着乌木窗框,以免跌下去。她的身体最大限度的前倾,在送出钥匙的同时,轻轻“哎哟”了一声。
阿布罗狄朝着那模糊的脸蛋儿喊,“谢谢您,纱织。”他重新跨坐在马鞍上,听到她喊,“喂,快点儿进来啊,我等着您,阿布少爷。”
阿布罗狄找到和这把钥匙相配的某处角门,进入城堡后,又七弯八拐,才算来到马厩,他又从那里折到通向自己房间的螺旋木梯下。
纱织从台阶前站起来。
原来她送出钥匙后,一直坐在这里等待。
她还穿着工作时的白色麻布围裙。
阿布罗狄向她走过来。
女孩一直望着他。
他语气匆促的说道,“晚安,纱织。”一面打算从她身边迈上楼梯。
纱织开口了,“那个……”
阿布罗狄停在她的身旁。
女孩说道,“那个……如果您方便的话,请去撒加少爷的房间吧。他一直等着您,有话要对您讲。”
阿布罗狄“哦”了一声,上楼去了。
纱织转过头,目送他颀长的背影很快没入沉沉的黑暗。
她叹口气,走开了。
她本打算去撒加那里回个话,可是正当她已经来到撒加的书房外,透过虚掩的双扇银饰桃心木门,依稀看到里面的灯光,就改变主意了。
一方面,也许她觉得确实无话可说。
她感到委实报歉,但是无能为力。
她默默走过撒加的书房,一面用手指使劲绞着衣裙的下摆。
也许……只要等待着,就会充满希望……女孩一面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一面天真的思忖,那就让如同天使一样温和与宽容的撒加少爷就这么一直等待下去。哪怕等到明天呢,总比她现在去告诉他,阿布罗狄怎样拒绝他一片好意的事实来得好一些。
她想,他是不在乎怀揣着希望在那里久等的,而那位不知好歹、冰冷,麻木的弟弟一旦出现——无论是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出现在他可以感知的一切听闻里,都会残忍得打击到他有如天使的耐性。
女孩不愿意看到事实是这样,尽管她知道,事实无法改变。
谁让撒加少爷一定要竭力改变事实,而且又得到她的认同呢?
但是她依然辗转不安。
天亮的时候,纱织开始一天的工作,她先得擦洗各处的楼梯和地板。
她跪在木质的楼梯前,专著而且辛勤的劳作。
偶尔,她会停下来,兀自欣赏那些徐徐漂浮的泡沫。
这时,女孩那如同白色百合般纯净的笑意就倒映在这些半透明的、或是彩色的肥皂泡里。
她听到脚步声,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头,就听到阿布罗狄的声音,“早上好,纱织。”
纱织抬起头,意外的张了张嘴,“早上好,阿布少爷。”
阿布罗狄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
他像往常那样迈着方步和吹着口哨。
可是似乎又和往常不一样了。
女孩拿着抹布,稍许一愣。
她在回味儿,也可以说还没有回过神:不只是因为这个家伙冒冒失失的撞到她纤巧的肩头,弄皱了她围裙的褶边,而且她恍惚觉察这次映入她眼帘的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水蓝色发梢,还有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就像明镜,又如同早春的薄冰,只是那么一闪,随即融化在温熙的和风里,消匿得无影无踪。
现在只剩下仍在暗暗游弋的融融春意,那是女孩的思絮。
她抬起头,喊,“阿布少爷,请等一下。”
阿布罗狄停在大门口。
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几乎透明的晨曦里。
纱织走上去,显得兴致勃勃,“喂,有没有空,给您看一样东西……”
他们来到花园的井台前。
阿布罗狄跨坐在井台上,胳膊肘儿撞到辘轳。木桶“咕噜噜”掉下去了。
他显得心不在焉的挥散和他争夺领地的小鸟。
纱织从胸口取出那件她提到的什物,用双手郑重捧到他的面前,“瞧,漂亮吗?”
那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项链,如果硬要指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或是优点的话,那就是做工精致,很适合纱织的气质。
他随口答道,“很漂亮,哪儿来的?”
女孩启开粉唇,微笑了。与此同时,如同百合花般纯净的双颊泛起浅浅红晕。她先说道,“谢谢。”
他“切”了一声,一面斜睨着她。
她站在他身旁,兀自出神的鉴赏自己的宝贝。
他觉得她的样子,天真得像朵刚刚绽放的葵花,面向太阳——不,是面向那只太阳造型的链坠。
于是他又不屑的“切”了一声,转过头,无聊的挠了挠一头浓密的水蓝色发丝。
他无所事事的样子显得又是孤芳自赏、又是刁顽,这样就使得樱唇那种放肆的淡紫色与左眼角下那颗小痣和他自身十分相配。
姑娘又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但犹如做梦的语气引起他的注意,“您知道吗,这是昨天撒加少爷过生日时,送给我的。”
阿布罗狄皱起眉头,“是这样啊……”他笑一笑——毋宁说是撇撇嘴。
纱织继续说道,“吉娜她们还嘲笑我呢,真是太过份了。难道我会像她们那样,还要嫌弃这项链价值低廉吗?啊,心意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衡量的。喂,说起来……”姑娘犹豫了一下,“阿布少爷,您为什么总要和撒加少爷不和呢?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性格正直、品质优秀,对人一视同仁,至于对您……”
阿布罗狄的笑声打断她的话。
纱织抬起头。
阿布罗狄仍然笑微微的,“啊,像吉娜那些愚蠢的女人怎么可以嘲笑您呢,纱织小姐?您不是因为格外的勤劳和……乖巧而得到主人的赏识么?她们那是嫉妒您啊!哼,您干嘛这么谦虚,非要说这东西是少爷送给您的不可呢?我看哪,为了表彰您例来的付出,干脆说是少爷赏给您的不是更合适吗?是啊,您是如此的正确!所谓的心意当然不可以用物质来衡量。不过,我看呢,您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女仆,也就只配拿着一件一钱不值的破玩意儿当宝贝!”他不等纱织回过神,劈手把那项链夺过来,一下子甩在井里。
纱织几乎是哭着喊,“喂!”
女孩扑在井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小物件所划出的几乎看不见的轨迹。
只听悬浮在水面上的木桶里发出“叮咚”一声。
姑娘松了口气,使劲摇起辘轳。
可是那个爱捣乱的家伙再次上来搞破坏。
纱织再次喊,“喂!”她第二次扑在井台上,眼看着木桶被打翻在昏暗的水面上。这样一来,她的宝贝当然也就没指望拿上来了。
女孩始终扑在井台上,一声不吭。
他站在一边,默然冷笑。
小鸟早已被他挥散,逃逸得无影无踪。
将至正午的阳光照在一片静谧的花园里。
女孩抽泣了一下。
与此同时,与她相对的井底缓缓漾开一圈圈暗色的涟漪,打散了他俩模糊的倒影。
阿布罗狄张张嘴,打算再讲点儿什么。
可是他显得那么趾高气扬,根本和眼前这种黯然神伤的情势不相配。他又瞅了瞅慢慢伏在井台上的姑娘,悻悻然的离开了。

浪漫之路1(撒雅)

这是新的一天,但绝对不应是新鲜的一天,至少对于宙地亚克堡的阿布罗狄·莱德来说是这样。
当他还躺在那张没有哪一次清晨是自己乐于离开的小床上时,就已经察觉到外面的喧闹。
这可不关他的事——在他不是特别舒服的翻了个身时,仍是混沌不清的脑子里慢腾腾浮出这么个一如既往的念头。
他年方二十,按照城堡里普遍的看法,除了生就一张好面孔之外,那么值得炫耀的地方一定就是他的坏脾气。而按照他本人的所作所为来判断,这位宙地亚克的少爷更看重和时常拿来显摆的也许仅仅是后者。
和平时一样,明知不大可能、但仍然会心存幻想,可以一直懒散的躺下去,就这么打发时间。阿布罗狄·莱德打定主意,刚刚调整了一个感觉上还算舒坦的睡姿,就听到了叩门声。
他依然阖着眼睛,不理不睬。
小女仆在外面说话了,“请您起床,阿布少爷。”
因为阿布罗狄知道假如他不回答,她一定会不懈的催促下去,所以继续充耳不闻。
他一边起床、做着开门前的各样准备:草草整理衣物、走到小浴洗室里去洗漱,一边促狭的欣赏由急促的敲门声与小女仆的催促声合起来的伴奏。
几乎每天早上的这段时间,他都是在这种伴奏里度过的。
他打开门,冲着照例气红了脸的女孩嚷,“啊哈,早上好,纱织!”
小女仆向他行礼,“早上好,阿布少爷。请让我提醒您,您今天有些晚了。”
阿布罗狄一边踱下楼梯,一边回答,“是吗?呃……我还当纱织一定会讲,拜托您可以快一点吗之类的。哈,陈旧的辞令终于有了小小的更新,让我想一想,是否应该为此搞一个专门的庆祝仪式什么的。”他吹起口哨。水蓝色的发丝不羁的跳动在姑娘瞠圆的秀眸前。
女孩跟在他的后面,仰起头,“呃,这个随您的便。我想说的是,今天是撒加少爷的生日。太太已经吩咐下来,所有的人都要引起重视,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您,阿布少爷,却像个局外人那样蒙头大睡……”她没有说下去,也可以说没能说下去,因为阿布罗狄已经走远了。至于是否听清楚她的话,依照以往的经验,只能是天知道了。
女孩停在螺旋楼梯的尽头,叹着气拾起扫帚。
正像她刚才所讲的那样,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因此她必须拿出比平常更要多出十倍的精力来,把镶饰花边的麻布围裙与扎束头发的印花大手帕扯扯整齐,继续工作。而且她但愿阿布罗狄出门后,最好在足够长的时间不要再回来,因为这个不拘小节、甚至是不近人情的家伙完全可能毁坏她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或者不留神踹翻擦洗地板的污水、或者踩脏刚刚揩干净的木质楼梯……谁知道他还会干什么!
阿布罗狄从马厩里牵出马。他拉扯着缰绳,借以挟制几乎和他一样乖舛的马匹,结果引起整个马厩的集体骚乱。饲料溅了正在喂马的女仆一身。
身材臃肿的仆妇大声埋怨,“噢,这可真是的……”
他跨上马,立刻使马匹前蹄高高扬起,长长嘶鸣,转眼疾驰而去。
被蹬起来的杂草纷飞着覆上仆妇的脸。
她气极败坏的连声叫,“噢、噢、噢……”一面胡乱拣去脸上的乱草、拂拭裙子上的污渍,又冲着阿布罗狄离去的方向插起腰。
阿布罗狄驾着马,刚刚踏上白桦树之间的小径,因为有一个急转弯,所以稍许一顿,这时他听到背后有人喊,“阿布,等一下,请等一等。”
阿布罗狄勒住马,回过头,冷眼瞧着来人奔过来。
是他的哥哥撒加·莱德。
等到撒加终于赶到他的马前,阿布罗狄微微俯身,打量他仍然穿着家常的深蓝色中长外套,就不禁冷笑。
撒加·莱德,只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兄长。就在阿布罗狄九岁那年,他的母亲芙罗雪林·莱德病逝,随后,已经十五岁的撒加和他的母亲克劳迪娅·查明进入了宙地亚克堡。克劳迪娅·查明成了克劳迪娅·莱德,而撒加·查明也就随之成了撒加·莱德。两年后,阿布罗狄的父亲也撒手人寰,从此克劳迪娅·莱德和她的儿子撒加成了宙地亚克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撒加问,“要出门吗,阿布?”
阿布罗狄答道,“是啊。”
撒加问,“那么,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
阿布罗狄答道,“我不知道。”
撒加说道,“可以……为了我,早一些回来、或者是不出门吗?母亲和我都希望你可以准时参加生日宴会,一家人……”
阿布罗狄立刻打断他,“呐,撒加,是这样。今天是您的生日是吧。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撒加仰头望着他,笑一笑,“有啊。至少,作为家里的一员,你从来没有参加过我的生日。以往的话,我都没能抓住机会亲自邀请你。至于今天……”
阿布罗狄重复,“亲自……”他冷笑,“少爷,您的这个词眼真是用得恰到好处。是的,您有什么必要‘亲自’去做每一件事呢,包括现在。”他掉转马头。
撒加抓住缰绳,“阿布,如果你的确有事情需要出门的话,拜托请早些回家。大家都等着你。”
阿布罗狄有些怒气冲冲的说道,“收起您那套虚情假意的嘴脸。您就和您的母亲只管大模大样、心安理得的在那里庆祝生日吧。这样虽然的确会令我不舒服,但是至少,不会让我感到更加恶心。”
撒加放开缰绳。
他打马飞驰而去。
撒加转过头,面向纷扬的尘土。
他银蓝色的发丝微微飘拂,时而遮饰他神情有些迷惘的碧蓝色双眸。
他想起仅仅相处过两年的继父曾经讲过的话,“撒加,我才发现,你和我的阿布的确有些相似呢。啊,当然,你们已经是兄弟了。”
他俊美的面庞露出忧悒的神气,犹如没有融化的春山之巅。
撒加转身,从林荫道折回花园的角门。

浪漫之路(菲页)(撒雅)

作者:阿芙


传说中,浪漫之路就在静静流淌的伊尔姆河水彼岸,沿青秀的埃特斯山脉默默的、一直延伸下去,如同一位秀外慧中的天涯歌女,携满各式各样瑰丽的传说与歌谣,因此在本来姝丽的外表上凭添神秘的气质。当然,沿途为她争添光彩的少不了那些各具气质的城堡,如座落在埃特斯山隘,素有“星座之乡”美称的宙地亚克堡、美丽到如同一片静湖的海因斯坦堡、别号“冰雪女王”的奥丁堡,以及独踞一方,所以有着“卫城”之美誉的斯力奥堡……不用说,这是一个传说中的、富于浪漫气息的时代。包括那句广为流传的古老谚语,“如果是玫瑰,他总会开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