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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三十七度五 (纱织中心,短篇完)

授权转载,作者:没有月光



摄氏三十七度五,是城户集团下属的化妆品企业推出的新香水。


从成田机场下飞机,随熙攘的人群走出机场,再乘巴士前往市区,杀手像小孩一样把面孔贴在车窗上,渐渐地,外面就有了灯红酒绿的景致。摄氏三十七度五的广告也夹杂在其中适时出现。画面上没有显露着***表情的各色女子,只有深浅不一的红色,绚烂者如晚霞,深重者如血色,冷艳者如结冰的玫瑰,美丽者如莎乐美呓语中约翰的嘴唇,这些不同的红色如水和大气般相互缠绕混杂,呈现出令人着迷的图像。摄氏三十七度五的名字,就凝结在画面中央,右下角则是小小的、造型中规中矩的香水瓶。


杀手并不明白城户企业要为这香水起这样一个名字。在前往东京之前,杀手曾买过一支摄氏三十七度五。在商场里,他向导购的小姐平静地讲述自己那个杜撰的女朋友的故事,对方礼貌地听着,礼貌地微笑着提供服务,他则深情而委婉,几乎让自己也相信那个挑剔而任性的女孩子曾真的存在过。


当他单独一人的时候,他打开包装,端详着那瓶小小的东西。令他惊奇的是,那香水的味道和它的宣传风格形成巨大的落差。它令他想起了刚刚熨过的柔软衣料,想起下雨天房间里的一杯咖啡,想起秋天的第一件外套,却不懂得这些究竟与广告上那些纠缠交杂、令人妄想的红色有什么联系,更不懂得它与那个象征滚烫肌肤、也许还象征渴望的名字到底有什么关系。它那么柔和。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灵机一动,决定把这次的任务命名为摄氏三十七度五。


就像直觉般,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为香水起名的就是城户纱织本人。



杀手的任务本来当然没有什么代号。灰眼睛的老人每次都只是告诉他对象的名字和地址,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更没有对手段的限制。但杀手看了很多的电影,就开始为自己每一次行动命名一个代号,虽然只是在心里默念,没有任何人会知道。魔术师的帽子,这是一对律师夫妇。阿尔斯通,这是一个会吹萨克斯的年轻黑人。讨嫌的1996,这是军火走私商的女儿。


摄氏三十七度五,这是城户纱织。



大巴终于到达目的地,杀手下车,一个人在东京的夜晚步行。他周围的灯火璀璨,车水马龙,摄氏三十七度五的广告牌就俨然宣挂在大厦之巅,君临繁华的尘世。人行道上,路边明亮的橱窗里也依旧是那些流动着的红色。街角阴影里隐约有女子黯淡的面孔。


杀手突然改变主意,他穿越街道,走下地下铁。


时间已经不早,但地铁里依旧人潮涌动,正是企业战士们拖着身躯从有明亮玻璃窗和中央空调的战场上撤退的时间。如果杀手愿意,他知道在附近的银行里就有一个属于他的保险箱,那里面放着宝马的车钥匙。但杀手很喜欢地铁,远胜于自己驾驶。他曾在纽约的地下默然矗立,也曾在莫斯科的车站徜徉。他喜欢巨大的地下空间,喜欢看着人们挤进车厢,脊背紧贴车门;他喜欢看着人们的身体如情人般紧贴,表情却依旧冷漠而雍容。


当他终于和人们一同涌进地铁,他特地站在门口;这样他又可以把脸贴在透明的车窗上。他看见地铁甬道里的广告,一幅接着一幅,又是那些涌动着的红色,摄氏三十七度五。


地铁驶出地面,在薄而冷的空气中行驶着。杀手习惯性地抬头看,那些重叠着的钢筋水泥骨架上的楼房,还有楼房漏出的灯光。杀手有很多喜欢的电影,谈谈情跳跳舞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当他身在地铁上的时候,总是想起那个拉开窗帘像幽灵般向外凝视着的白衣女子,他模仿着男主角朝车窗外张望,好像自己也希望看见一个白色的幽灵。事实上他真的看到了。停车的一霎那间,在那重叠着的钢筋水泥骨架上,浮现着海市蜃楼一样的楼房;有一盏灯光,白衣的女子正站在窗台上,凝视着夜空。


杀手的目光落到了楼房上方。城户集团的标志在夜空中闪烁。他再转过视线的时候,幽灵一样的白衣女人已经不见了。


城户纱织。广为人知的、城户集团美貌的领导者。



灰眼的老人把城户纱织的资料拿来给他时,他注意到这些资料虽然有厚厚一叠,但对于完成他的任务几乎没有什么用。大多数内容为人们所熟知。城户纱织,她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拥有的秘密比沙漏中逐渐减少的沙砾更加稀少。她尚未结婚,也没有情人,据说曾追求她的男人都遭受不幸,还有人认为她实际上是双性恋者。这个女人领导城户财团度过90年代的泥沼,有钢铁般的意志和大胆得令人恐惧的手腕,她操纵着麾下的综合商社,敢于毫不犹豫得罪政客、独立董事和劳工组织。她精明而刻板,与来自欧洲和美国的客户谈判时总把时间定在他们时差尚未倒够的时候。她拒绝高尔夫,但喜欢骑马。她没有宠物。没有怪癖。她起码有七处个人居所,并有三架私人飞机。她是伪善而爱好名声的,她罔顾环保组织的要求出台新的工程,在国内解雇成千上百的员工,但她有自己运作良好的慈善基金和环境保护研究所,每年投进去的钱丰厚得让人咋舌。有人讥笑说她靠让国内的一个副社长失业并流离失所接受救济来喂饱孟加拉和埃塞阿比亚的七张嘴巴,为了慈悲她把比较不可怜的那一方牺牲掉了。


杀手曾经长久地凝视着城户纱织的照片,反复观看有她出现的电视录像,倾听她留在各种媒介里的声音,直到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她,那高傲又温柔的城户纱织。她还很年轻,从眉毛、脖颈到声音,都还很年轻,但她端坐在照片中,嘴唇线条分明,奇异的紫罗兰色眼睛冷酷地看向画外,有如端坐在电气城堡里的女王。在她身后,流动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红色的摄氏三十七度五闪闪生辉。


杀手始终随身携带着摄氏三十七度五。他并不是特别喜欢那过于沉静柔和的香味,也始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城户纱织要为这香水起上这样一个不相称的名字,但是他希望那细微的香味能环绕在他周围。


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都想着城户纱织。



杀手的任务都很漫长,他跟踪自己的目标,有时长达数月,然而一旦出手便不会犹豫。但在任务完成之后,杀手总会在死者生前默然矗立,心里觉得悲哀和疲惫。不,杀手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也不是良心和道德感的问题。但他花费很长的时间跟踪他们,观察他们,了解他们,他和自己的目标会逐渐有同样的喜好,同样的行事方式,最终他们也融进自己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他与他们一同呼吸,一同思想,甚至偶尔一同大笑和落泪。而当他们死去,杀手看着那些失去生气的面孔,也会觉得自己体内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


杀手并不是无情的人。他没有家,能够同人交谈却没有朋友,有肉体关系却没有爱人。他珍视自身和世界产生的联系,拥挤在地铁里的时候,他感觉有意无意朝他透过去的每一道视线、每一次身体的接触和每一声“对不起”和“打扰了”都是细细的丝线,他就是丝线的轴心。每一根丝线断却他都会感到伤心。陌生人尚且如此,当他每次注视着自己已经死去的目标们的面孔时,就会黯然地感到,自己又是孤单一人了。他再度失去了他的秘密的朋友们,他秘密的情人们,他秘密的家人们。他失去了与世界相联系的那条最粗的血脉。


就像那个会吹萨克斯的年轻黑人,他跟随他将近半年,每天他都在他公寓楼下听他练习。他是如此熟悉那孩子的演奏方式,他是如此了解他赋予曲调的灵魂,他的心随他的旋律而柔和鼓动。当终于有一天他决定下手,用电线勒紧那个年轻的脖颈,他感觉到对方的眼神每黯淡一份,他心中的音符就消失一个。到了最后,他看着那张坠入永恒平静的黝黑英俊的面孔,知道从此自己再也无法欣赏萨克斯吹出的乐曲了。


这是非常奇妙的感觉,和爱恨全然无关。


一次次地融入他人的灵魂,一次次地将这个部分杀死,杀手觉得自己隐约仿佛古代阿兹特克人的祭司,将牺牲品血淋淋的心脏献上祭坛时自己却如孩童般嚎哭着,如同哀悼自己的死。如此重生和死亡无数次,杀手如蛇蜕皮般换过无数灵魂。


而城户纱织,作为那最后的一个,杀手知道她必定会让他铭记许久,痛苦许久,哀悼许久。他知道,在他杀死她之后,他必定很久都无法接受任何与摄氏三十七度五相近的味道,而每一种红色,都会令他感到悲伤,感到身体和灵魂内部无法弥补、无法挽回的损失。



杀手在离城户总部不远的车站下了车。这附近有为他准备好的住所,钥匙灰眼老人已经在交托任务的时候一并交付。在那里存放有现金,适用的工具和武器,多种名字的证件和护照,以及各式服装。那就是他的“家”。但杀手站在路口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只是过去取一点东西,然后还是去电影院过夜。


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过就会留下自己的气味,所以固定的居所比不上人员混杂的电影院,这自然是一个理由。但对于杀手而言,执行任务之前在电影院过夜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爱好。十六岁时,当他第一次杀人,他并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负罪感,手也不曾颤抖,但他茫然地在街头游荡,心里明白自己完全不愿意回到那个干净明亮而没有人气的“家”。这种空虚类似大多数熬夜的人,甚至不是因为热爱夜晚或是勤奋工作,单纯只是由于害怕一天的结束。最后他神使鬼差地走进通宵影院,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夜,看完了两部言情片、一部恐怖片和一部喜剧片。在他身旁,情侣热烈地接吻着,倒在座位上。


在那之后杀手就迷上了电影院。他在那里看了数不胜数的电影,学习台词并热爱主角,而且他发现,在里面过夜,也可以免去跪在床边祈祷的程序。


杀手每天晚上都要祈祷。不是对着上帝,真主,或者任何一个人类认可的神。他对自己祈祷。


杀手的祈祷词来自灰眼睛老人的教导。灰眼睛的老人将他抚养长大,把他训练成为杀手,为他带去生活所需要的一切,让他形成良好的音乐修养,也要求他每天在入睡时默念祈祷词。

善即是正义吗?

为了正义的目标使用暴力的手段是正确的吗?

个人能够裁判另外一个人吗?


集体能够裁判个人吗?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夺取他人性命吗?

杀死无辜者为谋杀,那么杀死犯罪者为谋杀吗?


他每天都要将这些老人教给他的疑问在心中默诵一遍,之后才可安睡。少年时他当然不懂得老人的用意,这些追问令他痛苦,令他辗转反侧,甚至令他怀疑起自身存在的意义。但时间过去,如今这睡前祈祷已经变成一种单纯的形式,他照样履行,但亦不再追究其中的含义,甚至隐隐起了嘲笑灰眼睛老人的念头。这些疑问对于杀手本手没有意义。这是为什么,是想拯救我还是折磨我呢,我岂不是你最得意的造物吗。


但这一切就要结束了。杀手心中想着。杀掉城户纱织之后这一切就可以不再继续下去。他的晚间祷告也不再会是那些矫情的自我追问。那么他会念什么呢,当他跪在床边把头放在手上。也许是这样的祈祷。


慈悲即是善吗?

为了善的目标使用惩罚的手段是正确的吗?

个人能够拯救另外一个人吗?

集体能够拯救个人吗?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施舍他人吗?

令个人受难是冷酷的,那么令个人为了更多人不再受难而受难,是冷酷的吗?


杀手微笑了。那个时候,如果可以,他会替代城户纱织祈祷。


杀手很快就找到了最近的电影院。毗邻着美容院,前面是柏青哥店,电影院本身倒没有什么人气的样子。黑夜很安静,在喧嚣着的,只有环绕杀手的,在路边、桥头、美容院上方闪烁着的摄氏三十七度五那不同的红色。


杀手买了票入内,里面果然没有多少人。午夜的电影实际上已经开场,据说是曾风靡一时的西洋浪漫片,讲述关于一个相逢、误会、分离和重逢的故事。女主角有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和城户纱织相同的眼睛。杀手看着那个女主角微笑,愤怒,抗议,流泪,想象着是纱织本人面孔上出现这些表情。但纱织的眼睛更加冷静。不像女主角般总因为情感而雾蒙蒙的。


城户纱织长得并不像亚洲人。传说中城户光政那个热爱驾驶飞机的儿子娶了一个来自希腊的妻子,纱织的眼睛和轮廓应该就来自那个和丈夫一起死在坠机事故中的欧洲母亲。


杀手密切地注意城户纱织的行踪。她忙于来往各地,频繁地出现在新闻中,身形被报纸和电视锁定。但一年中总有几天,城户纱织的行程中一片空白,杀手认为她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去了希腊。他想象她站在爱琴海边的岩石上,海风拂动她的长发,然而她神情凛然严酷,美丽得令人不敢对她表达爱意,仿佛居住在电气城堡里的孤独的女王。是的,杀手这样想,她一定和自己一样非常孤独。因为她没有家,和自己一样。


城户纱织没有家。尽管她有七处个人居所,但那又怎样。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其他亲戚,也没有亲密的朋友。包围她的人越多,她就越是孤独。她应该会偶尔感到愤怒,感到无助,尽管她拥有一切。她会变得神经质,一年中总有一次,她要尖叫,歇斯底里,撕碎枕头,破坏她见到的一切物品。周围的人都沉默伫立。她迟早会安静下来,然后看着周围那些白纸一样的面孔,她就会感到彻底的孤独。由内到外的孤独和由外到内的孤独,会把她压榨到只剩一层皮,空虚而摇摇欲坠。


但之后她就会恢复,重新做她冷静骄傲高贵慈悲的电气城堡里的女王。她出现在摄氏三十七度五的发布会上,举止优雅。她自己也用那香水吗?她的唇彩真美。在她身后巨大广告上闪烁着的那全世界一千种不同的红色,没有任何一种比得上。

杀手从自己的妄想中回过神来,发现一部电影已经放映完毕。休息之后是下一部,间歇时候还播放了广告,杀手睁着眼睛,依旧是摄氏三十七度五。缠缠绵绵的红色,云般温柔流动着的红色,照亮了杀手在黑暗中的面孔。


城户纱织是他最后一次任务,灰眼睛的老人是这样对他许诺过的。事实上,灰眼老人每次都这样许诺。“这是你接手的最后一个目标了。”他这样说,魔术师的帽子时这样说,阿尔斯通时这样说,讨嫌的1996时也这样说。可是并没有一次兑现。灰眼的老人年青的时候眼神锐利仿佛猛禽,现在却变得犹豫而躲闪,令杀手觉得不耐和痛苦。他认为自己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灰眼老人抚养他长大,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灰眼老人上面是什么样的组织,但他知道自己的佣金已经足够再培养四个他这样的杀手,也足够让灰眼老人奢侈地度过剩下的时候。为什么呢,他这样大声问着的时候,几乎有些恼怒,但灰眼的老人再次把目光避开了。大概老人以为,自己要退出乃是老人那些没有意义的睡前祈祷结出的果实,杀手这样想着,苦笑了。


当然杀手并不是讨厌自己的工作。他只是觉得是时候了。就像退役的前篮球明星,在镁光灯前微笑,始终只是在重复“是时候了”。他们不说谎。


杀手在电影院睡了一觉,醒来看看表,凌晨五点。银幕上,依旧勤勉而认真地按部就班播放着电影。杀手看过广告之后才再次睡去。临睡之前他想,将来或许自己可以开一家租赁录像带的店。就开在小街里,没生意也不要紧,他长久地盯着屏幕,也有足够的乐趣。


飘渺的香味笼罩着杀手的睡梦。摄氏三十七度五,他默念着,城户纱织。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灰眼老人这次是看着他的眼睛这样保证的,他认为他没有撒谎。他们相互凝视着,他惊讶地看着灰眼老人的面孔想,原来他真的那么老了。那张曾干净漂亮的面孔现在被皱纹统治,脊背弯曲,头发已经花白,曾牢牢把住他的手、叫他握枪时不准发抖的手,现在也已经长满老年斑,而且不停颤抖。


有那么一霎那他也开始觉得哀伤,但灰眼老人拿出了城户纱织的资料,只看了一眼,他就牢牢被城户纱织所吸引,完全忘记面前的灰眼老人。城户纱织,城户纱织。他默念着她的名字,一个一个音节重叠。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她,他的身心都被她占据。SA-O-RI,SA-O-RI。红色的宣传品和照片掉落在地上,他弯腰拾起,摄氏三十七度五。如此耀眼的层层红色,还有那层层红色遮掩着的白衣女人的紫罗兰眼睛。


这个时候老人要拥抱他,泪水盈然。“我抚养你长大,你就像我的儿子。如今终于要告别了。”灰眼老人这样说,枯老的双手紧紧环住杀手宽大结实的背脊。杀手看着那颗白发的头颅,心中突然起了某种残忍的冲动。他突然想如同银翼杀手中的人造人领袖一样,挤碎自己造物主的脑袋。他知道自己做得到,而且灰眼老人在他环抱中微微颤抖着,却并不挪动,仿佛就像在等待他下手。


但他平静地压抑了自己的杀戮欲望。鲁格豪尔这么做是因为他已经绝望。但杀手并不绝望。一点也不。


他还有城户纱织。他的摄氏三十七度五。

……城户纱织,城户纱织。他默念着她的名字,一个一个音节重叠。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她,他的身心都被她占据。SA-O-RI,SA-O-RI。她是电气城堡里的女王,海市蜃楼里的白衣幽灵,她是紫罗兰,是那一千种纠缠着的红色,是那摄氏三十七度五,永恒的迷题。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但他看向那些翻滚着的红色,他就在其中看到她的面孔,那线条分明的刚强嘴角,以及冷酷的紫罗兰眼睛。那是哪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当你对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着迷,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能令你想起她。”的确如此。当他坐在飞机里昏昏欲睡,机翼轻微的颤动都让他想起屏幕里她睫毛微微颤动的样子。



时间尚早,薄雾笼罩着街市,夜晚看起来有着丰饶华奢肌体的街道,白天却显得朴实而线条纯净。杀手走到小巷中,换上昨夜从公寓里拿出来的运动套衫,小心地把 MP3的耳机戴好,换上跑步鞋,像一个普通的晨跑者一样跑出小巷。他注意到昨天晚上闪亮着的魅惑行人的摄氏三十七度五广告牌,如今却毫不引人注目。晨雾之中,除了象征家和危险的黄色灯光,一切都显得苍白。


摄氏三十七度五。他的耳机里面一遍遍放着广告只有14秒的宣传曲。间或夹杂噪音,他听着远远矗立着的城户大楼里的动静。化妆品公司的社长此时正在楼内,为城户集团头一次进军香水的行动失败作出深刻的自我反省。头发整齐地拢在耳后的六十五岁商社社长交叉着手指,皱紧了眉头。“……,这样是不行的啊,福山君。如果不把这作为一个严肃的课题来对待,你叫我们一会怎样去见纱织小姐呢。……”


“实在是对不起。”


“当初定位就不正确。容易产生误导。令消费者觉得无趣。”


“不应制造概念上的混淆。投入力度也欠妥。”


“一开始就应当投放超市。”


“本来应该作出更明白的解释呀。”


有的没的,社长会的总裁们相互说着些废话。


杀手咧嘴笑了。摄氏三十七度五据说上市之后的评价并不好。产品本身和宣传的理念相差太远,但这失败令企业的负责人感到难堪,实际上并没有人应该为此受到责怪。真正应当负责的,乃是为香水定名和确定宣传攻势的城户纱织本人。


据说,这款香水原本有两个候选名字,一个是静默的拥抱,另外一个是雨之门。由于是城户集团进军香水业的代表之作,所以从制造到宣传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关于名字选用的辩论,也从市场推广部一直蔓延到了董事会上。按对名字的偏爱,公司内部各自分为两派,站在两派之后的,实际上是社长和总部派来的经理这两派势力。两派为了争夺新产品的命名权也既是企业未来发展道路的象征性主导权而整日争吵不休。名字迟迟不能决定,终于惊动了城户纱织本人。她一反集团最高领导者不干涉下属公司具体事务的惯例,出现在城户化妆品企业的会议上。诚惶诚恐的社长将香水样品送到她手中,两派人马眼巴巴地望着城户纱织。但当城户纱织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时,她却态度冷静地决定,这款香水,既不叫静默的拥抱,也不叫雨之门,而是应当命名为摄氏三十七度五。社长和干部们都目瞪口呆时,城户纱织却已经扬长而去。摄氏三十七度五。这令企业的高层百思不得其解,但城户纱织口中出来的便成为金科玉律。时日已经无多,经理们只能一边心里叫苦,一边大张旗鼓地开始宣传新款产品。天哪,这本来要与一生之水挑战的杰作,就这样毁在了反复无常的女领导人的一闪妄念之下。无论那缠绕闪动的红色再怎么吸引人眼球,终究还是令消费者感到失望了。


城户纱织,杀手微笑着,他电气城堡里的骄傲女王,她做得好。他感觉摄氏三十七度五紧贴着他的身躯,但即使他的体温也不能温暖它。这柔和的小东西,在它之外有世界上的一千种最锐利的红色作为狡猾的伪装。


晨雾依旧笼罩街道,杀手站在了城户大厦对面的一个街角。那里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出口。杀手知道,三分种之后,城户纱织会从那出口出来,身边仅陪伴着一个线条硬朗的男子。他们会走过街道,之后在一个隐秘的小餐厅与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人会面。纱织周围总是护卫重重,一个月中仅有此时她身边的人最少。杀手知道,那个线条硬朗的男子是纱织的助理,而那长相漂亮的年轻人,据调查应当是城户集团在希腊的总干事。杀手也曾经长久地跟踪他们,知道他们和纱织并没有密切的私人联系,而且也不会对自己的行动构成阻碍。


天色还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杀手耐心地等待着。他的面孔变得潮湿,晨雾亲切地贴着他的肌肤,隐隐约约又传来了摄氏三十七度五的香味。


“我的心就像是一只蜷缩的小鸟,……”


他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这又是哪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呢?他隐约记得那个时候男主角奄奄一息,头枕在女主角腿上。天上在下着雨,女人在抽泣,他心都要碎了。但接下来的半句是什么呢?


小门悄悄地开启了。杀手的眼睛一眨不眨。他看着城户纱织走出来,身后跟着那线条刚硬的男子。她看上去显得疲倦,紫罗兰眼睛毫无睡意,但她依旧那样神采奕奕。她在晨雾中行走,白衣如画,轻盈缥缈,仿佛随时都能脱离地心引力而飞翔离去。杀手的心中刹那充满渴望。他心跳得那样厉害。如果他不伸出手去,她就会消失,她就会在自己的寂寞里堕落。他要留住她。他必须留住她。


他悄无声息地从藏身之处冲了出去。


他看见纱织诧异的目光,还有那线条刚硬的男子,手中的公文包掉到了地上。远远地,那个希腊的漂亮男孩跑过来了。


一声喘息,一声破裂。



突然之间,世界上的一千种红色一同在他眼前绽放开来。


“我的心就像是一只蜷缩的小鸟,但它无时无刻渴望着飞出我的胸膛。”


杀手终于想起了那台词的下半句。他有些恍惚。周围是那样安静,太安静了。很久之前某个下着雨的日子,他站在某地小河的桥头,欣赏着雨在水面造就的涟漪,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一个穿着黑西装、拿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光着头,没打伞,独自一人艰难地走下河堤,然后沿着空无一人的、长满青草的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背对着他向前方走去。那融化在柔和绿意中的情形让杀手觉得很美,但是他眼中盈满眼泪。凭着直觉,他知道那个男人必死无疑。隔天那男人苍白的面孔必然会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雨一直在下,此刻,在全世界,在所有的人中,仅有他独自一人为那男人感到哀伤。他看着那男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河流远方。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杀手终于决定要洗手不干。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仿佛就是在身体内部。杀手以为那是自己的某一个器官,某一根骨头,但那实际上是摄氏三十七度五的瓶子。香气扩散开来,在晨雾中迅速变得稀薄。混和着血的味道,原本柔和静雅的味道变得强烈而浓郁,果然是要红色才能体现自身的特色啊,杀手想着,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最后一次任务,再见了我的孩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些人,他们一定早就知道,刺杀城户纱织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任务。他们一定早就知道,她身边有着什么样的力量在保护着她。他们必定知道,他这一次任务是必死无疑。他是他们手中的枪,凶器不能任其自由离开。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呵,城户纱织,所有向她飞翔的鸟儿,羽毛都在玻璃墙上撞得粉碎,连风都无法吹动她的额发,这坐在电气城堡里的女王。那一千种不同的红色,难道竟是她的哀伤。


他喘息着,胸膛一起一伏,地面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冰冷,但是被自己的血沾染了,便有些让人讨厌。他听见有人向他走过来,有人小声说话。他突然觉得头一轻,原来是有人把自己的头轻轻抬了起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他抬起来,线条刚硬的男子在旁边默然站立,头发轻柔的俊美青年朝他哀愁地垂下头颅。而城户纱织,他感到那手的冰冷。他白衣缥缈的女神,紫罗兰眼睛的神话,那一千种红色,逐渐消失在空气中的摄氏三十七度五。


他突然想笑了,幻想中的视野是逐渐从上方摇近的俯镜。如今终于轮到他,安静地枕在别人腿上,手被握在别人手中,眼睛逐渐失去神采。终于轮到别人,来为他哀悼。他感到一阵放松,心中却灵光乍现。城户纱织的面孔忽近忽远,模糊而清晰,他却想告诉她,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懂得她为什么要把香水起名为摄氏三十七度五。


那是温柔的味道。是让人安心的暗示。恍惚中他回到童年,发着高烧,呓语不断,他看到灰眼的养父走进,平日那般冷酷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摄氏三十七度五,他在发烧,需要得到照顾。他听见养父喃喃自语。他突然心满意足,之后沉沉睡去。摄氏三十七度五,有人在耳边这样说,你会得到照顾,摄氏三十七度五,那意味着你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并没有中断。


他努力想说话,但只有血从嘴巴里喷出来。他伤得太重。头脑日益昏沉。影像掠过脑海,有那下着雨时的河堤,拥挤着人群的地铁站,电影院外闪闪烁烁的广告。摄氏三十七度五,多么温暖的红色。


他想起以后再也无法去看电影,没有女主角的眼睛,台词也忘光了。还有他建在小街上的录像带出租带,夜晚到来时带着萨克斯的年轻人来了,在他店口露齿微笑。乐曲再度响起,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馨香。然而这一切消失了,黑暗中他微微觉得有些遗憾。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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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代发】长明灯(艾哥生快)

他在旅行中回忆他的兄弟们与那个小姑娘——

今天艾哥生日,帮作者纱衣和海蓝代发,旧文权做生贺。



一 彼德拉河畔 
威尼斯。 
他在Gelleria dell’ Accademia画廊里看见了她的成名作。 
少女半跪在河边,低低地伏下身子伸出手,手心捧着一颗心脏,即将松开手让它坠入缓缓流逝的河水中,河上游处,有一只色彩鲜艳的鸟意外坠入河中,半身已经化作灰色的石头。 
视野前的画面是由细碎短促的笔触完成的,没有任何明晰的线条,色彩纯净丰富布满尖锐的冲突,心脏的殷红触目惊心如忘川河边唇红齿白的花朵;裙裾的净和温柔如暖阳下的笑靥;河水明媚的蓝妖艳有着锦缎般的色泽;周围的背景肃杀死寂的冷灰;鸟剧烈挣扎的动感和变成石头部分永恒的宁静;这些矛盾却又意外地在巧妙的光影中相互包容地和谐起来,彼此辉映相得益彰。 
少女的表情恬然而虔诚如神话时代向诸神献祭的司仪,有泪水从她右边脸颊缓缓落下,如河水缓缓流动的旋律。 
走廊里放着一首很温柔的旋律,听见的人被带起隐隐的忧伤和回忆,又消失不见,像有些湍急的河水冲起河底的淤泥复又沉积下来。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少女脸颊的垂泪。 
他想说,不要忧伤,大家都很好。 
伸出手去,却只接触到玻璃罩冷冷的触感。 
总是一层可望不可即的距离。 
从前是生死,现在是记忆。 

 我在彼德拉河畔哭泣, 
 眼泪滴落到河中,随着河水流向远方。 
 传说中一切落入河中的事物, 
 蝴蝶,落叶,花瓣,乃至卑微如纤尘, 
 都会变成石头积成河床。 
 那么,让我的心投入河水中吧, 
 这样,痛苦,回忆,爱情, 
 都将化作石头长眠在淤泥里。 
用意大利语的咏叹调念起这首长诗华丽的开头,他突然有些好笑。 
这个因为将她的画改编成畅销书《我在彼德拉河畔哭泣》而声名大噪的作者,了解她是以如何的心情,画下这幅画的么?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你一定很喜欢这幅画。” 
一个稚嫩而清甜的声音从自己的右下方传来。 
他有些诧异地低下头,看见一个金发的小家伙正美美地吮着一个棒棒糖仰着头,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种“我猜对了吧”的孩子气的得意看自己。 
“我每次都看到你在这幅画前面,看得很仔细很入神的样子。” 
“是啊。”他微微笑了起来,晚霞从走廊白色纱帘后倾泻而入,那双橄榄绿色的眼睛于是阴翳在了浓密的睫羽投影下,捉摸不定的回忆,微笑,伤感,一丝丝都如蛰伏在黑夜中的精魅,不再清晰可见。 
“猜得真准。” 
他说。 
“这幅画里的女孩,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我妈妈也很喜欢这幅画……因为那个叫我在彼德拉河畔哭泣的爱情故事,她说,这幅画的意境和那幅画一模一样呢——她还说,那个故事真是她看过最棒的故事了。”孩子含着糖,一手插在口袋里,抬头望了望那幅画,说道,“我也喜欢——这幅画的颜色好漂亮呢。” 
他失笑。 
——100个人看哈姆莱特,就有100种看法,不是么? 


 二 伞 
她最近的画中,少女总是撑着伞。 
各种颜色长长短短的伞,但从来不是女式的精巧样子。 
伞在梦里是表示保护自己的能力。她的女友说。 
画中的背景时而是雨雾中伦敦惆怅而清冷的铅灰色,时而是巴伐利亚葱翠写意的郁绿,时而是格陵兰沉沉的夜和冰雪配着天幕中绚烂迷幻的一抹色彩,时而是布拉格广场的郁悒带着灰白的乐感,少女总是微微仰着头,表情时而伤感时而沉静缅怀时而温柔顺从。 
像是一部电影。 
主角的永恒因季节和场景不断变换而被放大,最终如放置在显微镜下的植物,连细胞和脉络都一一巨细无疑。  
在画里面加一个男主角吧。她的女友说。 
看起来好寂寞。 
她望向窗外,都市的夜流光溢彩和喧嚣纷杂被隔在落地窗的玻璃外,热烈而招摇的灯红酒绿投下阴影的街角,藏匿着寂寞在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瞬间如吮血的蝇蚋扑向猝不及防的人群。  
她总是梦到伞。 
梦中总是有人为她撑着伞,不同的人,如在地下铁车站,列车呼啸驶过时中匆匆插身而过的某一位,来来往往的人海中,各种各样的面容不清晰。 
那些的笑容温和而熟悉,熟悉到阿波罗之于他的黄金战车,从神话时代以来日夜相随的同伴,任何一个细节都清晰到无以复加。 

那些注视着她的眼睛明亮而温柔,如夜的苍穹中亘古未变的星朔,默默地守护着她。 
但她不再记得那些面容,不再记得那些声音。 
她总是收到明信片,面阳窗间摆着盛开紫红太阳花的蓝色宅邸;细碎紫色的苜蓿草地盛开着不起眼的白色絮花;灰白照片的教堂,门口有个流浪的乐师拉着手风琴。 
基本上都是空着的,只是潦草地写着她的地址和名字——各种各样的笔迹,有时候有只言片语的问候和祝福,看见了蓦然会心中一暖——因为自己也说不出的原因,小心地收藏起一张张的明信片——辰己会叹气,她知道,她的管家不喜欢任何会刺激到她的东西,但他从未阻止或者藏起这些信件。 
一遍遍地翻看,她抚摸那些或是古典花体或者修长端正的字迹,有些地方熟悉,熟悉到惊喜间有些人名就呼之欲出——但那一秒没有想起来,以后也就不会。 
她开始疑惑。 
我去过那里,和那里,和那里。 
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我知道。 
但是,和谁呢? 
飞鸟飞过的天空,没有痕迹。 


三 Plazza San Marco
神的弃儿终将步神话的后尘而去 
——作为神坻的最后一场献祭。 

威尼斯的腹地呈海豚的形状,古城建于452年,被称为亚得里亚海滨明珠,整个城市由一条长逾4千米,1846年建造的铁路桥与意大利大陆半岛连接。 
圣马可广场(Plazza San Marco),又称威尼斯中心广场或者欧洲客厅,东侧是教堂和四角形钟楼,西侧是总督府和图书馆,码头上那两根高高的圆柱,一根上带翼的狮子是威尼斯的城徽,另一根是拜占庭时期威尼斯的保护神狄奥多尔。 
站在弥漫着咖啡、巧克力、橄榄还有花的香气的街道上,他记得迪斯当时这样对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说。 
“迪斯你这个导游真称职,估计游记背好几本了吧?”米罗说话总是能够惹得迪斯跳。 
“叹息桥在哪里?”美貌与天地争辉的少年在东张西望。 
修罗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露天咖啡厅中现场用青豆和大米做当地著名的RisieBisi汤的威尼斯大厨利落的动作,弟弟艾欧里亚和瞬忙着喂那些贪食的灰鸽(其中几只长得特别肥硕),卡妙眯着冰蓝色的眼睛仰望着教堂入口处十字军东征时期威尼斯人从君士坦丁堡劫掠来的四匹铜马,穆摆弄着手中的相机准备为大家拍合影,沙加伸出手去轻抚盛开黑色和鹅黄色大丽花的白石花坛边缘精致花瓣的纹样,一堆小青铜们吵吵嚷嚷着还要再坐一遍刚多拉,路过的游人好奇地望向这一伙俊朗而年轻的人们。 
“于是威尼斯就成了一只上了钓鱼线的海豚——” 
她调皮地评价说——估计当时,只有她和自己才认真听了迪斯说什么罢。 
——也不对,自己当时正在和撒卡数落那一堆孩子气的大小孩—— 
一月的风从大运河上传来,刮过面颊的冷冽有刀尖一般的触感,如开春的冰水,浇醒繁华中落寞的神游人,吹去了青年嘴角边的一丝微笑消散在单薄的空气中。 
威尼斯的夜从不孤单。 
如织的游者和当地人聚集在露天茶座里,三三两两围坐在圆桌边,钢琴和小提琴的奏鸣和谐而愉快,意大利歌女的声音时而清朗时而峰回路转地拔高,像黑色狭长的刚多拉经过曲曲折折的河道——一时幽暗封闭一时蓦然开阔如明明灭灭的灯盏,河道上有红的绿的星点像是河灯的光点——实际上那是行船,因为有遥远而渺茫夜曲的乐音和笑声传来,如冬夜里一抹依稀的白梅香。 
每一天,这样的繁华上演,连天幕都流染上了绚丽的浅玫瑰红色。 
但威尼斯正在垂暮。 
倒灌的海水涌入城里,广场一半以上的地方已经浸在潮水里,如同铺开巨大的镜面倒映着建筑物清晰的浮影和夜的满天星朔,明澈和迷离的彩悄然潜入深夜人的梦眠中。 
这样的繁华背后,承重的地基正在腐烂,落下的木屑随着海水飘向苍茫遥远的海中心,瓦砾的碎片径直坠入海深不见底蓝中。 
这是另一座神裔遗弃的城市,迟早会带着关于这里的所有记忆和浮华沉睡在海洋深处。 
——我以为自己遗忘了当时的快乐,抑或那些快乐那么遥远,远到已经被年华所侵蚀,蚕食得支离破碎。 
——但站在这里,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已经清晰刻下,如就在昨日。 
一群黑发的孩子不管寒冷地脱去了鞋袜,赤着脚自由地在倒灌入海水的广场嬉戏,飞奔而过,孩子活泼的笑声和叫声中,水花四溅。 
——虽然那些印记终将磨灭,但,自己还年轻啊…… 
冬日没有月出的苍穹下,漫水的圣马可广场前,有位深棕色短发的年轻人扬起头,用橄榄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南天的猎户座。


四 宝物 

孩子,你想要什么,就拿你最珍视的东西来换吧。 
最珍视的东西,是我的生命么? 
不,孩子,你再好好想想。 

又下雪了。 
她赤着脚跳下床,拉下欧式迪尔纳结,厚重的深蓝天鹅绒窗帷向两边挽起,路灯昏暗的光芒下,断断续续的纷飞雪片在半空中划出优美旋转的螺线——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于是这样雪慵懒的姿态,仿佛完全隔离了寒冷。 
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重的精装书——很久以前,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夜里醒来失眠以后,她会坐在窗口静静地读一段书,等待新的一天一点点到来。 
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有关以前的所有都成了一片空白。 
但从她有记忆开始,辰己,那位高大严厉却会一直向她温柔微笑的管家,就在她身边——照顾她,告诉她必须每天保持平和的心情——因为她的血管很脆弱,突如其来的喜或者悲都可能使她的血管爆裂要了她的命。 
窗外的霰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东边夜蓝色的天空开始泛起淡淡的鹅黄,附近的天际开始呈现出渐变的蓝色调彩系,照亮地上的一层薄雪。 
“威尼斯当地有这么一个传说:在遥远的中世纪的威尼斯共和国,有位女人被判处死刑, 她要求把自己埋葬在圣米歇尔岛。但是当时政府没有满足她的要求,于是她依旧穿着当时身着的黑丧服站在圣马可广场的那两根柱子中间,招呼夜晚独自接近的船夫,要求搭船前往圣米歇尔岛—— 只要答应她的请求让她上船,这艘船就一定会在当晚失踪。” 
她一瞬间有些失神,阖上手中精装书——黑色铜版封面上古老的金色花体字写着威尼斯记。 
为什么,她记得有人和她说过这个故事? 
——当时,她好像是说,在深夜中摇着刚多拉的长橹穿梭在幽深静谧褪去了日里喧嚣和繁华的水都街巷,击水声,夜幕中的交错的水道横桥,应该会很有梦幻的感觉吧—— 
然后那个人就讲了这个故事来吓她——他有双橄榄绿的眼睛,闪着狡黠,不同于他平日里表现出的持重温和。 
“你知道,威尼斯城内,可是有好多怨灵的哦——圣马可广场最早就是拿来处决死刑犯的,最著名的一个怨灵就是……” 
为什么,她记不起他的脸…… 
记忆如拼图的残片,零离破碎地散落,徒劳地在指尖握紧却终究只是残缺展不开整个画面。 
耳边响起很多人的笑声——各国的语言,各种各样年轻而熟悉的声音,有的温柔有些桀骜,但都有种坚定让人信服的力量,高贵如雪山顶上桀骜不畏风雨的鹰鹫。 
天际的那抹淡缃黄色开始向暖色系过度,并一点点扩充自己的领域,苍莽静谧的大地开始在晨光中苏醒。 
“小姐——” 
她转回头的时候,一身黑色的管家辰己已经站在了黑色狭长哥特式饰金色攀援藤蔓纹样和五彩玻璃画的拱形门口。 
每天早上同样的轻敲,在梳妆的时候送来最新的报纸,然后是早饭时间——自己这位管家的老派和守时如摆在客厅里那个有着黑色桃心指针,嗡声嗡气敲着整点的哥特式尖顶铜鎏金自鸣座钟。 
“辰己,帮我定机票吧——我想去威尼斯。” 


五 风の旅人 
旅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对不起, 
很久以前我就舍弃了我的名字。 
是个世人耳熟能详的名字么? 
不。旅人安然地笑着, 
只是个战士的名字。 

Gondolas新月一般窄长的流线不疾不徐地穿行在交织密网的宁静水巷中,心不在焉的耳朵偶尔捕捉到几节似是而非的古老旋律,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帕格尼尼;简洁优雅的时尚精品店毗邻着古老神秘的教堂,下一个转弯,出现的是精巧醇厚的咖啡屋,还是历经百年风雨飘摇的浓郁希腊式、高耸哥特式歌剧厅?总是无从知晓。 
悠长安静水巷中迷离斓彩的倒影被尖窄的船头破开,和本相混溶起来如昏昏欲睡时耳边优美的歌剧女伶声线和前排人们低低窃语,梦境和现实边缘处穿行的神秘感开始蔓延,时间和空间于是开始产生一种无法辨识的眩晕,如骤雨前沿阴霾的墨云下海水开始虬结深陷入的墨蓝色涡旋。 
“小姐,为了我们的生命,你究竟付出了什么?” 
一个有着青色的短发,眼神如冷水淬下的刀锋般锐利的年轻男子这样问道。 
“以一个意想不到便宜的价格换了你们回来。”被如此直接地问到,紫发的少女愣了一下,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你们猜都猜不到。” 
从出行伊始一直热热闹闹的一伙人同时沉默了下去,有一刻,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都掠过一丝阴沉。 
大家,即使最乐观如阿鲁迪巴,都看出了这个笑容中的苍白。 
修罗还想问什么,被他身边的穆扯了扯,最终话还是咽了下去。 
小姐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翘不开她的嘴吧。 
“说得我们好像萝卜白菜一样……”微妙的当儿,宝蓝色长发的年轻男子故作郁闷地抱怨。 
“还是特价期的萝卜白菜。”很难的,卡妙补充了一句——但冰与水的魔术师即使是说笑依旧板着脸。 
…… 
手指尖湿冷的冰水触感猛地唤醒了他的幻境——耳边大家的笑声蓦然消失,记忆中的一切就像水中的影,如此清晰明丽的一切却在伸出手的一瞬化成一团模糊搅浑的彩。 
有一会,那双橄榄绿的眼睛是迷茫失去了所有神彩的黯淡——他问自己,还有,比回忆更脆弱的东西么? 
一样的黑色刚多拉,一样的水都蜿蜒的巷道,一样的船歌一样的海潮声,一样林立的石桥建物,为什么,滤过所有不变,就只剩下快乐和现在隐约的空洞和伤感。 
哪位艺术家说过?威尼斯是一座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城市。 
对自己,威尼斯,始终都是一座回忆中的城市,如最深处的梦境一般静谧温柔的存在,一点点被岁月绕上丛生的黑色藤蔓缠绕,死死地包围起来,终究变成荆棘扭绕封闭的城堡,没有再留一丝一毫再进入的余地。 
也许是只有他一个乘客的缘故——船行得轻快平稳如载在巨大的海鱼黝黑色背脊上,仰头看见天空纯蓝得不可思议。 
余光瞥见了水巷边一抹五彩斑斓的存在——他扭过头去,看见那是一家面具店铺——玻璃柜窗中挂着几十个色彩斑斓的瓷面具,有的眼周用金彩绘着独到的花纹,有的脸颊和额处镶着珐琅彩,有的表情温柔有的似笑非笑,右角边还摆着同套色彩绚丽的头饰。 
只是一家在威尼斯随处可见的面具店——他只是突然想到,带个面具给迪斯吧——弥补自己去年忘记了他的生日礼物。 
“可以就在这里停下么?” 
他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讯问摇橹的黑发拉丁年轻人。 
小伙子有些迷惑——但收到一样的报酬以后,就很愉快地将船靠在了店铺的石阶处让他顺着周壁蔓生苔藓的白石阶上了岸。


六 海中城市 


拿你的记忆来换吧, 
亲爱的孩子——你最宝贵的, 
不是你关于他们的记忆吗? 

为什么选这个时间来威尼斯? 
她自己也不明白——狂欢节的1月期间是威尼斯一年中游人如潮的几个时间之一。 
进入威尼斯被水交割得支离破碎的腹地以后,刚多拉行进的路线就像是被肢解的旋律,从老旧的黑色唱机放出来,声音哼哼哈哈时断时续——自己大部分时候都在仰望着那些灰白生着绿色干涸藓衣的高墙和露台上在垂吊的郁青色植物中慵倦而傲然地伸展的暖色系明艳花朵,还有那些窗口飘扬的的各色旗帜呢,倒三角坠着缃黄流苏边,规规矩矩的四角花毯,孩子从旗帜上方探出的黑发脑袋——艺术家的想象力开始不受限制地蔓延,猜测着那样的缕空绣花白窗帘后面,会有怎样的故事在酝酿。 
下一时,另一只Gondolas都可能载着五六个客人从某个拐角出来——邂逅那些热烈而温暖如在薰衣草田奔跑少女的白色裙摆擦过紫色花穗的笑容和夹着笑的讨论声,从广场方向传来的嘈杂将空气里的狂欢气氛推至无以复加的浓厚——素昧平生的人们向这位独自坐在一只刚多拉上的亚裔少女打着友好的手势和微笑,有些戴着面具有些没有,迎面而来的一位高挑的少女带着白瓷额上绘有火鸟(Fenice)花纹的面具甚至向她撒了一大把彩粉——雪颜樱唇后面,有一双含笑而灵动的碧绿眼睛。 
到圣马可广场的时候,她看见涌动的人群,熙熙攘攘如一股杂色斑驳的海流,面具、花球、彩纸、挤满了大街小巷、生机勃勃的人群,整个天空似乎都被落下的彩纸和上抛的各色花卉所遮蔽——其实,从艺术家的角度说,威尼斯的大街小巷总是大同小异,比起翡冷翠,比起罗马,也许威尼斯会只是倨傲的英国人嘴边的一丝冷笑——但因为水的存在,一切都柔和了起来,狂欢的彩屑在水中浮浮沉沉,爆竹的爆破声在潮水的荡涤中只剩了喜庆而洗去了浮脱。 
死于威尼斯。泰戈尔那么说。 
是死于面具后无差别的纸醉金迷,还是子夜清冷曲终人散时流醉的梦幻乐? 
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抑或,这样的热烈,本是为了给主角眉宇间那丝落落加一个华丽到无以复加的陪衬? 
威尼斯的灵魂,也许一直只是在于超越喧嚣的人流寻找那彩屑和花旗被清扫去时分的沉静,像铅华尽褪的美人露出清水素颜的本相。 
余光扫见了一片纯白——惊鸿雪泥的一瞬,和威尼斯此时的斑斓有些落落不和的抵触,像在狂欢的人群背后一个落寞抱着黑色琴匣,被流彩的灯光剪切得流离破碎的身影。 
她回过头去,是一家蜡烛店——玻璃橱窗中都是一个式样细长的白蜡烛,中世纪时立在银烛台上摇曳着暖光于铺着镂空蕾丝的白色桌布的桃心木红漆长桌和高背靠椅上,变换着光影于动荡着血一般酒浆的水晶高脚玻璃杯和粉色玫瑰花边白瓷餐具上的长长白烛。 
“长明烛。” 
摇橹的拉丁青年看着她一直回头看着那家店,于是用带着混浊的S口音,对她说道。 
“夜幕降临以后,狂欢节的最后一个项目。” 
“我知道。”她背对着年轻的船夫说道,黑色卷曲短发的年轻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此刻她说话的声音,像风吹开花蕾露出淡白色的花絮一般的温和缱绻。 
…… 
“这个节目上,你只要做两件事就好了,一是保住自己的长明烛不灭,一是去吹灭别人的长明烛。” 
谁的声音,活泼如洒落在海滩上的阳光?他的头发像晴好的艳阳下深海域海水的宝蓝色。 
“为什么?”自己当时这样问。 
“因为长明灯象征一个人的生命……生命诞生,只有一种办法,但人却在魔鬼的协助下发明了成千上万种消灭生命的方法。就如要点燃长生烛只有用火,而熄灭它的方法何止千百种……”
又是谁的声音,温和而沧桑透着苍蓝色的忧郁? 
“我们参加吗,小姐?” 
谁在问自己?他有一头及腰的紫色长发用暗金色发带整齐地束起。 
“那……你们可不可以只守住自己的蜡烛不去吹灭别人的?”是自己的声音,小心地问道。 
“那还有什么意思啊!”洒落在海滩上的阳光在抱怨。 
…… 
“要停下让您去买吗,小姐?” 

突如其来的意大利语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索,她微微惊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脏不正常地猛跳了一下—— 
“不了。送我去旅馆去好吗?就在小广场的两根花岗岩柱旁边。”平复下来,她淡淡地说道。 
“您不参加狂欢节?”对方的惊疑不亚于知道了自己儿子带回了海伦公主的特洛伊王。 
“我只是有些累了。”她说。 

这种纷乱嘈杂之中, 
一只假面具向上揭了一下, 
露出了一个可爱的面孔, 
你本来很想跟上那位天使的…… 
但突如其来的一队魔鬼把你和她冲散了。 
——卡洛的《圣安东尼之诱惑》 

形形色色的面具挂在墙上,像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面对着自己,有的老成持重,有的年轻得愚昧而浮躁,有的在笑,笑得让人琢磨不透,有的在伤感,伤感得五官都绞在了一起好像掉下了豆藤的豆荚。 
……至少,比迪斯原来挂在宫里面的那些漂亮多了。 
他伸出手取下一只,白瓷的清冷手感在指尖光滑如流水穿过。 
然后他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她的画,就是那幅彼德拉河畔——挂在笑吟吟的店主,一个微微发福的意大利中年女人身后。 
原来遇见她的画,会像是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间遇见忧伤—— 
“我们特别喜欢她的画里的故事,像是一种哀婉的温柔……”店主说话的时候,特别用了法语,也许,她觉得法语的温和才配得起这幅让他蓦然间恍然若失的画—— 
“我们还做了一个面具,依照这幅画里面女孩的样子,你想看看么?” 
“不用了。”他笑了起来,橄榄绿的眼睛温和如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说,我已经见过她的脸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 
最后,她的长明灯熄灭了。 
……因为那一天的狂欢节突然下起了大雨。 
她哭得很伤心,眼睛都肿了,被米罗说是成了两个桃子。 
艾俄罗斯哥哥,我只告诉你……我向父亲许了一个愿啊,如果我的长明灯不灭,我就能再见到你们…… 
你知道,我从小就习惯了,有事情只告诉你呵……我用了我所有关于你们的记忆,换了你们回来…… 
再坐着水上巴士Vaporetto 的上层——他总是有这个习惯,就像他坐巴士的时候也总是坐在上层——在城里串行的时候,他见到了一家书店。 
——然后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他进入了那家店,买下了一本昂贵的《我在彼德拉河畔哭泣》。 
——上帝温柔的一面是水。 
扉页如是说。 
……纱织小姐,你知道么,在冥界和哈迪斯战斗以后,过早的领略第八感已经伤害了你的身体,你已经无法再承载过多的悲喜了呵…… 
所以宙斯大神为了维护你,才让你做了这样的交换啊…… 
我们没有帮你守住长明灯……但那是故意的,因为大家其实都知道了。 
……纱织小姐,宙斯大神,和我们,都只有选择这样的方式,爱着你了…… 
书店黑色的店门外,黑色的Gondolas载着紫发的少女行过,威尼斯的水面平静无波,倒影着哥特时怪诞的黑色尖顶教堂中,拱门上神子悲悯的面容。 
——End


最后注:彼德拉是西班牙语的石头

【纱织中心】最后的晚餐(18) BY:茶怡

纱织对着撒加微笑。

“女神。”撒加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低低呼唤。

纱织快走几步,走近他:“我醒了,我回来了。撒加。我又回到圣域了。撒加。”

他只是微笑:“你长大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般。”纱织说。

“这里风大,我们回教皇厅。”撒加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回走。

几年前,纱织还是个小孩子时,他也这般牵着她的手走在十二宫的路上。

 

“那天晚上,教皇逝世,女神你又陷入长眠,我们都惊慌失措。”撒加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纱织坐在他对面。

“但是我觉得撒加你处理得很好。先是处理好史昂教皇的遗体,不让其他人慌张。在危急关头接过教皇的职务,那可是非常辛苦艰巨的任务啊,又能及时把我的身体放到星楼里,如果是把我给火化了,现在的我就不知道在哪了。谢谢你,撒加。你真的做的很好了,这几年,你一定很辛苦吧。”纱织微笑。

“现在,您终于回来了。”他开心地说,有些像小孩子。

“从那时到现在,过了几年了?”

“快七年了,您今年,十三岁。”撒加笑笑,“时间过得真快。”

还好,没有过波塞冬的约定之期,纱织还有时间准备。

 

“撒加,有没有查出来,那天晚上,到底是谁,”纱织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说,“杀了史昂教皇?”

“艾俄罗斯一直在调查此事,可惜毫无头绪。”撒加说。

“不知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相信那位值得尊敬的人已经死去,我有种错觉,可能某一天我一觉醒来,还是那个六岁的孩子,那位充满慈爱的人就守在我的床前。”

“但是一切都已发生,女神,坚强地面对一切吧。”撒加微微叹息,“我们亦是如此,直到今日,都在怀念教皇啊。”

“穆呢,他是不是非常伤心,毕竟他跟着史昂的时间比我还要长。”纱织问,想到那个安静微笑的少年,为他担心。

“他这几年一直待在修炼地,大概是在怀念教皇吧。”撒加移开眼神,微微低头。

“过了这么久,他应该也长成可以让人依靠的大人了吧,还有其他人,那时候也都是孩子呢,如今应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吧。真想快点见到他们啊。”纱织微笑说。

“女神,你现在还太虚弱了,先在女神殿修养一阵子再见他们吧。”撒加温和地说。

“我,我觉得没有问题呀。”纱织看着他的眼睛,蓝色的眼眸依旧纯澈,只是多了坚毅和果决,他已不只是双子座的圣斗士了,他更是圣域的教皇,史昂的继承者。

她不想让他担心,点头,说:“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先不见他们。”

 

“您先去休息吧,现在太晚了。”

“好的,明天见。”纱织点头转身离开,回到女神殿。

还是她熟悉的石床石桌,只是还有另一种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女神殿,纱织摇摇头,是太累的缘故吗。

大概是她的灵魂实在太累了,第二天早晨纱织是被教皇厅的喧哗声吵醒的。

断断续续的言语传入纱织耳中,“回来”“女神”“求见”什么的。

听着听着,纱织的心无法轻松了。

撒加为什么不让他们见她?

 

早晨有些冷,纱织裹了条披肩出门,悄悄躲在教皇厅正殿的偏门后,看见艾欧利亚和修罗正跪在地上和撒加争辩着,后面跪着卡妙和米罗,他们均沉默不语。

他们的确都长大了。

“女神还在女神殿休息,你们是要打扰她吗?”撒加声音沉稳,不急不缓。

“昨天半夜女神就醒来了,我们只是想在这里等候,见她一面,教皇大人,为什么不让?”

“我们要为女神的安危着想,让女神在女神殿里专心祈祷,我们负责战斗和其他一切事务,有什么不好?”

“您这不是,这不是。”艾欧利亚不知怎么说才好,“您这样不是在软禁她吗?”

“注意你的措辞,艾欧利亚。”他声音不大,却听得人心中一颤。

 

夜莺清脆的鸣叫吸引了纱织的注意,只看一眼她就确定,它是她那位老相识。

金丝缠绕的精致鸟笼挂在银制的枝状架子上,它在里面蹦过来蹦过去,鸣声婉转。

纱织推开偏殿的门,年代久远的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撒加和几个黄金圣斗士的目光投向她。

纱织双手提起裙角,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脸上带着微笑:“诸位,对我们的再会,我表示衷心的愉快。”

男人们打量着她,眼神中带点惊讶,似乎并不敢肯定心中的猜想。

纱织再次微笑:“我是圣域的女神,名为雅典娜。诸位大概还有印象吧。”

他们本就跪着,此时脸上有些尴尬。

 

“女神,您终于回来了。”艾欧利亚首先开口。

他有些像艾俄洛斯,总体来说,跟他的星座一样,充满生气的黄金狮子。

纱织走过去,站在他们与撒加的教皇宝座之间的地毯上:“谢谢你们的关心,教皇也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才让我暂时修养一段时日,并不是让我终日待在女神殿。所以,不用担心,别再跪着啦。我的战士们,都是顶天立地的人,所以起来吧,不要露出这种惶恐的表情了。”

“既然你们都见过女神了,如果没事,就都回去守宫吧。”撒加用温和的口吻对他们说。

从他们的表情中可看出他们仍有疑虑,不过他们还是顺从地领命退下。

 

“撒加啊,你真的想让我一直待在女神殿里吗?”看他们离去,纱织转身对撒加说。

“原谅我的唐突,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危害您生命的事发生,那天晚上,迪斯马斯克抱着您冲进来时,那一刻,我想所有的人都十分痛恨和后悔没能保护好您,我们都不想再体验一次那种彷徨和忧虑。要知道,女神啊,对于我们这些守护您的人来说,您的安危,您的生命,是我们生存的最大意义。”

“撒加你是那样善良的人,必定是十分自责吧。”纱织轻轻说,声音不觉缓和下来,“我也是十分抱歉啊,一句话都没交待地就擅自离开了你们。”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晚没让加隆带您离开十二宫,就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了。”撒加从高台上走下,清澈的蓝色眼睛中带有一丝冷峻。

“你根本不用将过错都推到自己身上啊,撒加,你真是过于温柔了。”纱织不再看他那清澈的眼睛,他一直都是正义的,她不会怀疑他,“所以,一向温和仁慈的你,将唯一的弟弟都关进了斯力奥海岬的水牢里,想必内心是十分痛苦的吧。”

撒加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是的,加隆,是被我关起来的,不过这件事与您无关,我如此对他,是因他企图统治圣域的野心。”

纱织看着他隽逸的面庞,不觉带了些失望:“撒加啊,难道你以为加隆他真的想要统治圣域吗?同他一起长大的你,难道不了解他吗?”那时的加隆喝下了忘川之水,忘记了她,但可能还留有自小就有的对雅典娜的厌恶吧,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他对撒加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的确是会引得撒加反常。

“那么,您是不相信我吗?”撒加悠悠开口。

“我相信他,也相信你。我信任着你们所有人。”纱织闭上眼睛,不看他海蓝色的眼睛,那的确是海,海一般的纯粹,海一般的深邃,她竟感到了恐惧。

 

“他已经死了。”撒加已站在纱织身前,离她很近很近。

她是个孩子时,他就那样高。她长大后,仍是无法企及他的高度。

“我很难受。”纱织知道加隆没有死,但在她的世界里,女神雅典娜的世界里,这位战士是永远不存在了,他在她的世界中死了。

撒加只是看着纱织的眼睛,捕捉着纱织带了迷惘的眼神,因着身高的差距,很有压迫感。

 

过了这么多年,我竟开始看不透你了,撒加。

 

“我也会难受,亦不想您再受伤害,那么您为何不好好待在女神殿里?”撒加又前进一步,他的面容是温和的,但又那样咄咄逼人。

“撒加。”纱织察觉到目前情况的诡异,她的声音因此竟忍不住颤抖,她往后退一步。

想起多年前,他曾动心杀她。那时她前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如今却是完全相反了。

“你害怕了。”

“没有,我相信你!”纱织断然否认。

“你在发抖。”

纱织往后大大退了一步,喘气:“我还是相信你。”

“但是你在发抖,你的眼睛是恐惧和彷徨。”撒加微笑,“女神,你虽长大了,实际却还是个孩子,在我的眼里,你依旧是以前那个可爱的孩子。”

纱织按住胸口:“撒加,别逼我,别再走近了。”

“好。”撒加点头。

纱织喘气,呼吸时断时续,却一直保持着与撒加对视。当年的他尚会对她坦白,如今却绝不可能了,他成长得太快太快。

史昂,如果你在,就不会如此了吧。

 

“回女神殿吧。”撒加说,声音带了些疲倦。

“不!”纱织拒绝他,“撒加,即便你要杀死我,也请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当然因为我是最忠诚于您的圣斗士,我不想让您受半分伤害,就这般把你关在女神殿里有何不可。我已足够强,强到可以打败您的一切敌人,这样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撒加说。

“但是,我不会开心。”纱织靠着鸟笼的支架,“比起这种保护,莫若杀了我,撒加。听听我真正的想法,撒加,作为教皇,你是至高至善的化身,你倾听人们的愿望,并实现它们。那么,你也听听我的愿望吧,我想与我的战士们站在一起,我不想只是被人保护着。”

“你从神界转生到凡间,现在已是脆弱的少女。而我可能是人类中最强的,只有我能保护你,这有什么不对?”

“撒加啊,可是我降生到这世上仅仅是被保护的吗,我是为了圣战而来,我是为战斗而生,我是为出现在战场上而生!”纱织大声对他说,却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步。

金丝鸟笼被撞翻在地,夜莺在里面扑着翅膀乱撞。

撒加看着鸟笼。

 

一阵风掠过纱织身边,等看清了才发现那不是风,而是一个人。艾俄洛斯把纱织抱在怀里,从偏门外走廊的窗口翻出去。

纱织此时思维极度混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问个清楚。

但是射手座的战士已经快速地抱着她从教皇厅后的悬崖上跳下去了。

米诺斯给纱织的挂坠盒和那枚贝壳一起被夜风从她的脖子上吹起,向上飞去。纱织伸手,贝壳被她抓在手中,她的指尖只触碰到挂坠盒的边缘。

它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是消失在她视野里了。

那个温和的人啊,纱织叹息,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艾俄洛斯的怀抱温暖有力。

从忘川跳下去时,也是彻骨的寒冷,那时的她,大概是有一点怀念米诺斯的怀抱的。

 

纱织跟艾俄洛斯接触不多,对他的印象仅限于忠诚仁爱,撒加说艾俄洛斯在史昂去世的那晚之后就一直在追查凶手的下落,他一定是很敬爱史昂的吧。

纱织才回圣域一天,就像沙包似的被艾俄洛斯给带出来了,这感觉,有点像逃亡。

 

纱织对艾俄洛斯说:“为什么要跑这么快?感觉就像有几十条狼在后面追似的。”

艾俄洛斯说:“追我们的不是狼,比狼更可怕,不跑快点就要打群架了。”

“艾俄罗斯,你怎么想起来教皇厅的?”

但这时的紧急情况,已经不允许艾俄洛斯一边逃跑一边科普知识了,他说:“您先乖乖别动,回头再告诉您这些。要是我们被追上了,我这条命差不多就保不住了,而您就要一辈子被关在女神殿了!我又不是现在开始被撒加追的,七年前,史昂教皇去世后不久我们就闹翻了。我表面是在外面执行任务,其实一直在逃避撒加。”

纱织立刻闭上嘴,打量艾俄洛斯,他比以前多了些沧桑,这在撒加身上自然也有体现,不过艾俄洛斯显然更憔悴些,看来这些年他过得的确不好。不过就算黑眼圈再重,脸色再不好,艾俄洛斯还是很英俊。

 

纱织又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艾俄洛斯,你为什么不穿圣衣呢?”

艾俄洛斯解释了圣衣的事情:“黄金圣衣在夜里面都能发光,我们会暴露的。”

纱织又说:“我帮你加个速吧。”

艾俄洛斯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加了速之后,他们很快逃脱一帮杂兵和白银青铜的追击。

艾俄洛斯气喘忽忽。

“艾俄洛斯,撒加为什么要追你?”

“因为我质疑他,毕竟当晚教皇被杀我不在场,我问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然后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恶化,时间越长,就越不可挽回。除此之外,我们在圣域的治理方面也存在很大分歧。”

 

想起波塞冬对自己说过史昂不是圣斗士杀的。

纱织说:“艾俄洛斯,撒加的确没有杀史昂教皇。至于其他的,我想如果我们能好好和他谈谈就好了。撒加的确和以前不同了,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善良,多说也是无益,我们需要好好筹划,能和他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再与他对话。”

“您的小宇宙,比以前要微弱许多。”艾俄洛斯迟疑着说。

“那是因为,我的神力完全被抽走了。”纱织笑笑,“大概还有一个月,我就能恢复。这段时间,我需要你的保护,还有,我必须要跟你学些基本的格斗技巧。”

艾俄洛斯说:“这几年我一直待在日本,那里有一位城户先生为我提供住所,他是我做任务时认识的旧识,我们可以住在他的寓所。”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艾俄洛斯带纱织去日本。

他们先坐火车去了卢森堡,那里有艾俄洛斯存的一笔私款。纱织没问这事,毕竟史昂在任期间,对他们似乎看得很紧,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存些私房钱下来吧。

下火车时,对面车厢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他帽沿压得极低,纱织看不清他的样貌,他穿着三分旧的深铁蓝色风衣,风衣质地很好,他心事重重地,都没注意到撞上了纱织。


【纱织中心】最后的晚餐(16) BY:茶怡

潘多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为什么要阻拦法拉奥,放走他们?”她又拿起那把三叉戟了。

纱织被法拉奥绑得粽子似的,还要保持下跪的姿势真是痛苦死了:“潘多拉大人,请听我解释。当时是法拉奥的魔镜掉了,我告诉他天上的光没了,想帮他捡起来,但是他以为我有恶意,我们两个就扭打起来,让奥路菲趁机溜走了。”

纱织无比真诚地盯着她看。潘多拉移开视线,她冷声问法拉奥:“是这样吗?”

法拉奥跪在地上,也不解释,只是低头说:“请您原谅。”

潘多拉冷笑一声:“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你可是哈迪斯大人的战士,你不能制住她,反而让她一再地拖时间,可真是匪夷所思啊。”

法拉奥被吓到了,倒不是因为他真怕她,而是他实在是很想向她效忠的。潘多拉说他放水了,他大概真的为了自己的荣耀放走了受冥王喜爱的奥路菲。

潘多拉举起武器,一道紫光劈在他身上,法拉奥的身上被缠上了紫色闪电做的绳子,越勒越紧,还发出撕拉撕拉的声响。法拉奥疼得在地上打滚,但还是咬紧牙一声不吭。

纱织偷偷看潘多拉,她的眼中竟带着些微的不忍。

过了一阵子,法拉奥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潘多拉停止了对他的惩罚,轻轻叹息一声。她对法拉奥说:“除了忠心外,战士最重要的品德是不能自作主张,嫉妒是恶劣的品性,伤害自己伤害主君。半年内不要再来朱迪佳了。去第四狱受罚吧。”

法拉奥从地上挣扎着跪起来:“谢谢您,潘多拉大人。”

潘多拉目送他走出去,脸上表情挺沉重的。

 

然后她那暗紫色的眼睛又看向纱织,她轻轻叹息,好像是太过疲累一样。她轻轻挥手,蛇形戒指上冒出一缕紫色的烟雾。

烟雾缠到纱织身上,竟变成了蛇的形态。纱织咬了咬牙,从她准备帮奥路菲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来就来吧。

她以为她可以承受这个,没想到全身好像被刀切开皮肤,刮到骨骼里的感觉那么痛苦。撕裂一般的痛苦,迫使纱织倒在了地上。。

潘多拉离开了纱织的身边,走到高台上的竖琴旁,开始弹琴。

如果她真的只是弹琴消遣多好,但没想到那竖琴也是武器。潘多拉轻轻说:“这可是连三巨头都畏惧的竖琴。”

纱织想,自己现在是不是该痛得喊出声来,然后请求潘多拉的原谅。但她不想求饶,所以她只能在哈迪斯神殿冰冷的地砖上疼得挣扎着打滚。

 

不知过了多久,潘多拉奏出最后一个音符,紫色的眼睛望向纱织:“为什么不请求宽恕?”

纱织咬牙,挤出几个字来:”你违背哈迪斯的愿望,想留下奥路菲,难道就是对的吗?”

她闭上眼睛,半晌:“你说的对。”她又开始弹一首新的曲子。

疼得过了头也就不会再疼,只有身体忠实地在地上扭曲,冷汗不住地流。

潘多拉换了几首曲子,纱织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还是几个小时。

 

纱织听见有人匆匆走进来,然后他跪在了她身边。

“米诺斯,你有什么事吗?”潘多拉停下弹奏,冷冷问。

“她只是个喝下忘川之水的可怜人,潘多拉大人,请饶恕她吧。她什么都不懂,放走奥路菲也是出于无意。难道您认为这样一个无力的女子能够违背法拉奥这样的冥斗士吗?”米诺斯跪在她面前,低头为纱织求情。

潘多拉闭着眼睛:“米诺斯,你是受哈迪斯大人宠爱的三巨头之一,希望你不要违背哈迪斯大人的意志,不要让我们失望,更不要让我怀疑你对我们的忠诚。”

米诺斯浑身一颤,不再说话。

拉达曼提斯从外面走进来,向潘多拉下跪:“潘多拉大人。”

潘多拉点头,拉达曼提斯说:“一听说这位小姐冒犯了潘多拉大人,违背了冥界的准则,米诺斯就急忙赶来朱迪加了。”拉达曼提斯笑了,“毕竟这位小姐是他带回来的,想必是急着来向潘多拉大人请罪,请求惩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对不对啊,米诺斯?”

“拉达曼提斯,你觉得该怎样惩罚她?”纱织听见潘多拉如是说。原来从刚才到现在自己都不算是受罚?

“把她扔进忘川,既洗去了她的罪孽,也显示了哈迪斯大人的仁慈。”拉达曼提斯的声音特可恨。

纱织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被丢到忘川里,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了。一切的一切,都将终结。她宁愿潘多拉把她大卸八块。

 

纱织抬头看向潘多拉,她已停止了惩戒,听了拉达曼提斯的话微微皱眉。

“米诺斯呢?”潘多拉问。

在这朱迪加里,唯一会帮助纱织的,似乎就只有米诺斯了。但是他是那么地忠心于哈迪斯和潘多拉。

纱织轻轻抓住了米诺斯的衣角,质地极好的丝绸,冰凉冰凉的。

她朝米诺斯看去,心里却是一惊,他看着她,金红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温和,他竟然不责备她吗?

纱织忽然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她一直对米诺斯有所保留,对他根本不像对史昂他们那样坦诚友善,可是他竟然一直相信着她。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对她就很温和,到现在纱织触怒了他的主君,他也没有责备她。

纱织总想着米诺斯是冥斗士,却未曾想过他一直对她很好,现在还为她求情。她立志说要保护大地,却从不曾为这个一直对她毫无保留的人考虑过,这样真的好吗?

 

“潘多拉大人!”米诺斯看着她,“请不要施加如此重的惩罚,这是我的请求。”他的头几乎靠到地面,以示对潘多拉的恭敬。

拉达曼提斯低声笑了,潘多拉从高台走下,黑色的裙裾拖在地上,她把三叉戟扔给拉达曼提斯。

潘多拉转身,黑色长裙划出美丽的弧度:“米诺斯啊,你从未向哈迪斯大人要求过什么,你的第一个请求竟是为这冥界之外的人吗?”

“是,潘多拉大人。”米诺斯诚恳地说,“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妹妹,所以我不想再失去她。”

潘多拉嘴角微扬,笑容微妙:“不想失去你的妻子么?不过,她可不是你的妻子啊。”

“不是作为我的什么人,潘多拉大人。”米诺斯摇头,“仅仅是出于最后的那点怜悯之心罢了。”

“最后的……”潘多拉低声重复,“米诺斯,你离开这里吧,这与你无关。这关乎哈迪斯大人的尊严。”

“哈迪斯大人是仁慈的神。”米诺斯继续说。

潘多拉皱眉:“你是在指摘我吗?米诺斯。”

米诺斯摇头:“不,对您,我从未有过轻视冒犯之意。”

潘多拉已走到他身前,与他对视。

半晌,潘多拉微笑:“真是难得,米诺斯。不要辜负哈迪斯大人和我对你的信任,我不会责怪你。至于这位小姐,让她在第八狱待一个月,不要让她离开一步,这是我最大的让步。”潘多拉款款走向那重重帘幕遮挡的高台,“关紧你的百灵鸟,米诺斯。不要让哈迪斯大人和我失望。”

“是。”米诺斯再一次垂首。

 

纱织跟着米诺斯他们离开朱迪加,浑身像是骨头被拆了重装一遍似的疼。

拉达曼提斯笑着对纱织说:“你该庆幸,米诺斯的面子可真大,对不对?不过,亲爱的小姐,冰地狱是连我们这些冥斗士都不想去的地方。在那里好好享受一番然后告诉我感想吧?当然,前提是你没变成那里的一部分。”

“我喜欢冷,越冷越好。”纱织说,虽然她已经撑不住全身骨头散架的痛苦,还是要输人不输仗。

拉达曼提斯气得冷哼一声,一甩披风消失了。

纱织看看米诺斯,他低着头,嘴角上扬。

“米诺斯。”纱织真诚地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惹得潘多拉不高兴。”

“你跟我妹妹很像,我是不会责怪你的。”米诺斯轻叹,“但是我担心,你能不能忍受冰地狱的极寒冻气,跟我来吧,让你看看,包围着朱迪加的最后一道屏障,第八狱的冰之地狱。”

他拉起纱织的手,瞬移到了第八狱。

这里是真正的冰雪国度,天与地都是一色的白,冰风怒号,大雪飘飞,除了冰还是冰。说话的声音会被风瞬时吞没,而视野也都被漫天的飞雪遮挡,脚下则是坚实的冰盖,死者的枯骨到处都是,被封在了冰里。

纱织突然想起了卡妙,如果是他,想必会认为这是绝佳的修炼地吧。

 

“你真是奇怪,这样还能笑出来。”米诺斯说。

纱织说:“我不是高兴没被扔下忘川吗?”只要不是被扔下忘川洗脑,无论怎样她都要感谢众神之王。

 “米诺斯,为什么你的刘海要这么长?”纱织问,“都把眼睛挡住了。”

“我妹妹喜欢我这个样子,潘多拉大人说她已经摆脱了过去一切,跟我再无关系了。这样子我还能记得对她的思念。”米诺斯说。

他真是喜欢他的妹妹啊。

纱织感叹道,圣域里的大家也都对她很好,现在想起来,他们都是像米诺斯对待妹妹那样对她。她又想念大家了。

“放心吧。”米诺斯拉起纱织的手,小宇宙传递到她身上,为她挡开周遭的风雪,“我会保护你的。”

如果哈迪斯知道他的冥斗士对雅典娜说要保护她,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提前觉醒。

 

“米诺斯,谢谢。”纱织的声音被寒风吞没。

“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直到取得潘多拉大人彻底的原谅。”他语调温和。

这样的话,让纱织又一次地想到了史昂。

“帕西淮啊……”他这样叹息,一点都不像那个讲究衣着的少年了,反倒像个历经沧桑的老头子。

“米诺斯,我不叫帕西淮,这不是属于我的名字。”知道帕西淮是他神话时代妻子的名字,再听他这么叫着,真的好别扭啊。

“可是你现在已经是冥界的人了啊,你还将一直在我身边。”米诺斯一激动,手上也加劲,力气真大,纱织的脸本来就被冻得够呛,如今更进一步通红了。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帕西淮的意思吧,那是我从潘多拉大人那里得知的,我神话时代的妻子的名字。你身上有着冥界没有的光彩,只有你是我愿意一直陪伴保护的人,你懂吗?”

纱织感到嘴角有些抽搐,想必她此时是一脸窘样:“米诺斯,可是我并不是帕西淮呀。”不仅不是,我还是哈迪斯的死对头雅典娜。

“那只是个代号而已,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有着外面世界的阳光的味道。”米诺斯真诚地说。

“那你就叫我纱织吧,我……我又不会不陪着你,一个名字而已。”

纱织跟米诺斯并肩坐在冰地狱的冰山下,冻得像是冰箱里冷藏的生肉。

米诺斯的小宇宙保护着她,不过这样持续下去,真能撑一个月吗?

他对她真的很好,好到她快不把他当成冥斗士了。但是为什么,米诺斯是作为哈迪斯的战士而生呢?他是纱织在前往伊利西亚的路上必须打败的人啊。

 

纱织昏昏沉沉地靠在米诺斯肩膀上睡过去,又浑浑噩噩地醒过来,只是她醒过来时,他又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因为冥界没有昼夜之分,在冰地狱更难区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米诺斯已经不能维持他们周围的温度。

薄冰开始覆盖上他们的身体,其实冻到这程度并不会冷,因为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纱织苦笑,她自己犯的事,为什么要米诺斯帮她扛呢?她身为神,在守护大地之前,难道不能宽慰现在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吗?

“米诺斯,你还听得到吗?”纱织问米诺斯。

“我比你要强多了啊。”米诺斯笑笑,只是那笑容已经很勉强。

“米诺斯,你会死在这里吗?”

“哈迪斯大人不会让我这么早死去的。”

“很冷吧,谢谢你。”纱织再也无法忍心下去了,为了她这个必须要敌对的人,米诺斯竟然做到如此地步。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

纱织跪在米诺斯身前,双手握住他的手,借助那道先代的符印为他输送小宇宙。她叹息着,她一直都留有后手,只有他才这么笨,一直相信她,陪她在这里遭罪。

也许她这样做错了,因为米诺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竟然一把抱住了她,那时纱织就有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唉,这事真不想再提了。

总之这事情在一秒内发生,然后米诺斯就被纱织给推倒到冰盖上了。

念在米诺斯是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纱织也准备就不趁人之危踹他几下了。

纱织只好继续给他开小宇宙,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能撑到什么时候。米诺斯比纱织的状况要差很多,维持两个人的温度消耗小宇宙的速度真是惊人地快啊。


【纱织中心】最后的晚餐(15) BY:茶怡

第二狱的边缘,是冥界唯一有鲜花盛开的地方。水蓝色头发的隽秀少年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弹奏他的竖琴。

想必这位就是奥路菲了。

“我们不要打扰他。”米诺斯说。

纱织点头。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听了一会儿。但纱织却感觉奥路菲的琴声里有悲伤之意,因此纱织越听越觉得郁闷。米诺斯显然很喜欢奥路菲的琴声,不过他也发现纱织的郁闷了,就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除却那遥远的伊利西亚,从阿格龙河的岸边开始,哈迪斯大人所支配的死亡之国是由八个狱,三座谷,十道壕和四个圈组成的,这个但丁的《神曲》和荷马史诗中都有体现。来到冥界的人,都是有罪之人,所以在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希望,有的只是无尽的折磨和酷刑。但是,我们是为哈迪斯大人和潘多拉大人而存在的冥斗士,能守护着他们,是我最大的荣幸,不用在意有没有阳光,也不会想念大地上郁郁葱葱的绿色。”

听着米诺斯的话,纱织内心感到不以为然。她想,自己圣域的战士更加忠诚。也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

撒加有没有很累?艾俄罗斯是不是振作起来了?还有年幼的其他人。现在为波塞冬东奔西走的加隆,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现在的生活。

 

“现在我们已经出第二狱了吗?”

“还在第二狱的黑风之谷,不过越是往下景象就越悲惨,罪人们受刑的惨状,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哈迪斯大人在哪里?”

“啊,哈迪斯大人在第八狱的朱迪加,潘多拉大人在那里陪伴他。我们也只是隔着帘子远远地看过几次哈迪斯大人。”

“潘多拉是谁?你们对她似乎很尊敬,但是她不是冥斗士吧。”

“她算是哈迪斯大人的姐姐吧,是位美丽高贵的小姐,就连拉达曼提斯都很敬畏她。”米诺斯的表情严肃起来。

纱织点了点头,想来潘多拉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连拉达曼提斯都得乖乖听她的话。

“我们不要再前进了,从这里往前地狱所刮来的冰风冷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米诺斯说。

“拉达曼提斯似乎是个相当厉害的战士。”纱织想问问拉达曼提斯的实力情况。

“我们三个没有打过,不过三巨头的力量应该差不多,如果说有谁强一点,大概还是艾亚哥斯,拉达曼提斯虽然得到潘多拉大人的青睐,不过三巨头里地位最高的绝不是他。”米诺斯欲言又止。

纱织会意:“那么你一定知道如何去朱迪加的捷径什么的喽?”

谁说米诺斯白痴的……遇到这种问题他总是笑而不答。

 

米诺斯在泛着水银光芒的河流边驻足。河里的水静谧,泛着美丽的银光。

“真漂亮。”纱织赞叹,这大概是冥界里难得的景色了。

“斯堤克斯。”米诺斯说,“渡过这条河,即便是神也会失去神性。”

“果然还是地上的湖泊好。”纱织感慨,冥界也不能缺少河流,所以只有斯堤克斯被派到了冥界。

 “冥界也很好,你住得时间久了,就不会想念地上的什么了。”

 

但纱织并不认同米诺斯的话。她想念的人都在冥界之外。

纱织微笑:“来到冥界的人再无可能回去了吧?”

“其实也非不可能。”米诺斯话说一半却又不说了,亏了纱织还想套话出来怎么出冥界。

上次去的比良坂虽是冥界的,还能模糊地算是共有地,碰上沙加,他就把纱织带走了。这回在冥界货真价实的领地里,不知道沙加可不可以神游的时候逛进来,顺便把纱织领走。

 

纱织和米诺斯绕着斯堤克斯河走,然后就来到了忘川的支流,在那里看到了艾亚哥斯。

艾亚哥斯靠着一棵枯死的树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这样子倒有点像加隆。

“米诺斯,你还真不放心她啊。”艾亚哥斯笑了,“米诺斯在地上时有个妹妹,说起来也就是你这副幼稚的样子,丫头。”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应该十六岁了。”米诺斯抬头看看天,阴沉沉黑压压的一片,那外面住着他的亲人,“可惜她已经记不得我了。”

“等哈迪斯大人支配大地时,你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艾亚哥斯安慰他。

纱织有点同情米诺斯:“我曾有位朋友,他也忘却了一切,不过想到他能走上不同于以前的道路,就不会因他忘了我而难受了。”

“忘川的水,真是好东西。”艾亚哥斯捡起一块石子奋力扔进忘川,“要我说,米诺斯,你也该跟我一样,喝一口。什么都记不得了,多好!”

“我不像你,一听说它比八二年的拉菲还要好喝,就毫不顾忌地喝了下去。”米诺斯笑。

“谁知道那是给鬼魂轮回时跳下去的地方,谁喝谁忘!”

纱织听得冷汗直冒。要是谁在水里加点忘川水,她一股脑地喝了肯定要出事!

纱织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吃什么喝什么,都要先看看别人有没有什么反应。

 

“拉达曼提斯总以为我们不如他有智谋,你算是个他抓了把柄,要被笑一辈子了。”米诺斯也拾起一块石子,轻飘飘地扔进闪着银光的河水。

纱织想,自己还是早点找个法子离开这里吧,冥界死气沉沉的,又危机重重。问艾亚哥斯是没戏了,他自己本来就忘了很多东西。不过,她还可以问奥路菲,他是从地上下来的,必然知道回去的方法。

纱织抽了个空一个人跑去了第二狱,奥路菲果然还在那里弹琴。

“奥路菲,听说,你是从圣域来的。那么你知不知道回去的方法?”

奥路菲停下拨弄琴弦的手,睁眼看向纱织,他的眼睛也是和头发一样的水蓝色,与这个阴暗的冥界格格不入:“进入地狱之门时,你没有看到上面写着什么吗?”

“我不是从地狱之门进来的。”纱织两次来冥界都不是走的正常通道。

“‘来到这里的人,必须放弃一切希望’。”奥路菲又闭上眼睛,缓缓地念出地狱入口的话。

“我根本没放弃希望,也来到这里了。”纱织郁闷地说。

奥路菲嘴角微微上扬:“唉,那么你这可怜的人,是和我一样的了。我虽然知道从这里出去的方法,但是那样出去是根本没有意义的。”

“无论如何,请你告诉我吧。”

“环绕着冥界五分之一的忘川勒忒,从那里跳下去,将获得新生,重回大地。但是那时的你已不是你,你的记忆,你的过去都将是一片空白,这样的新生,对你这种以活人形态来到冥界的人,真的值得吗?”

这个也太狠了吧。要是纱织从那里跳下去,六年后谁来打圣战?谁去伊利西亚?还有她搜集的那么点冥界情报,不都没了。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纱织眼巴巴地看着奥路菲。

“除非你能取得现在冥界的代理者,潘多拉的准许。”奥路菲又开始弹奏竖琴,“她能送你回到地上,否则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小姑娘,昨天带着你经过这里的冥斗士对你不是很好?”

要潘多拉准许纱织离开,简直和要纱织现在将哈迪斯掐死一样不可能。难道她真要在这里待六年,等波塞冬复苏,然后把神力还给她?

 

从第二狱回来,经过黑风之谷,突然刮起一阵强烈的风,把纱织吹到了下边。

那下面不知道是哪个圈哪个壕,四个冥斗士正围了一桌打扑克,有两个在旁边看着。

看到纱织掉下来,他们立刻围过来。

“这个身上没有死气啊。”

“不是鬼魂吗?”

“绝不是,我看是个活的。”说着,那个体型有纱织几倍大的冥斗士伸手掐住纱织的脸,“感觉有点奇怪,不过不是鬼魂。”

“难道和我们一样?”

“上次米诺斯大人问潘多拉大人时,潘多拉大人不是说过目前还没有女性战士觉醒嘛。”

又一个上来戳戳纱织的脸:“你叫什么?”

纱织将米诺斯编的假名字说了出来:“帕西淮。”

“怎么感觉怪熟的?”他们几个又嘀咕一阵。

“小姑娘,你饿吗?”他们热情地招待纱织。

纱织一想到忘川水,就什么都不敢吃了。而且这些冥斗士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友好,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心里对一个姑娘打着什么主意。这个世界真是复杂啊。

 

就在纱织纠结人性善恶这个大命题时,天上劈下来一道黑色的闪电,把纱织带到了一个相当大相当华丽的大殿中。大殿的正中不知挂了多少层的帘幕,隐隐约约可以见到里面的宝座和人影。

而站在纱织身旁的黑裙少女,则举着把相对她的身形来说过于彪悍的三叉戟,看来是她把纱织给召唤到这里来的。

纱织一下子就猜出她的身份,她一定就是代冥王统领魔星的潘多拉了。她有张不错的脸,但透着不符合年龄的阴森和威严,在大地可见不到这种形象的女人。

她眼神中带点诧异看向纱织,然后对那重重帘幕后的人说:“对不起,哈迪斯大人,似乎带错了人。”

她的声音真是很轻,但是绝对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大概是面对哈迪斯,她尤其恭敬。

她又挥动一下那彪悍的三叉戟,这个三叉戟做工没有波塞冬那个华丽,整个看起来黑漆漆的,看着就吓人。然后又有一个人被传送过来,竟然是刚刚见过不久的奥路菲。

潘多拉嘴角虽带着微笑,给人的感觉却非常冷。

“奥路菲,哈迪斯大人很喜欢你的琴声。所以答应你的请求,让你带着尤律狄丝返回大地。”她微微仰着头,对奥路菲说。

奥路菲诧异:“您是说真的?”

“哈迪斯大人从来说话算话,他被你日夜弹奏的深情所打动了,毕竟他是那么仁慈善良的神啊。”看得出来潘多拉真是相当崇敬哈迪斯,把哈迪斯吹上天了。

潘多拉挥手,美丽的少女便出现在奥路菲身旁,那就是奥路菲的妻子尤律狄丝。

他们谢过潘多拉正要离开。

潘多拉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有个忠告必须给你们,在见到太阳之前,奥路菲,你决不可以回头。”

 

送走了奥路菲夫妇,潘多拉转过头对纱织说:“你叫什么,难道也是为了要向哈迪斯大人请求什么来到冥界的?你不应是死国之人。”

纱织照旧念出米诺斯给她编的假名字:“帕西淮。”

潘多拉微微挑眉:“哦?帕西淮?这不是神话时代,米诺斯妻子的名字吗?”

难怪这名字既熟悉又诡异的,也不知道米诺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自己妻子的名字能随便给人?也许他自己也忘了这是他妻子的名字,觉得熟悉就安到了纱织的头上。

 

“潘多拉大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此处,您可否告知我离开这里的方法?”

潘多拉用那双眯起来狭长的暗紫眸子打量纱织:“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自然让你安然离开,毕竟留着你没什么用。”

可不是呢,再多留纱织几年,他们的老底都要被她摸清了。

“什么事?”纱织意识到这女人看似柔弱,其实很难对付,难怪拉达曼提斯蛮害怕她的。

“哈迪斯大人很喜欢奥路菲的琴声,为了哈迪斯大人,我绝不会开让死人复活的先例,所以你帮我拦住奥路菲和尤律狄丝,让他们永远留在冥界,为哈迪斯大人弹奏。”

潘多拉果真够毒够冷血,难怪能统领一百零八魔星。

“可是要怎么做呢?”

潘多拉取出一块镜子,古色古香的,一看就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她将镜子递给纱织:“用这镜子,在第二狱制造出阳光,让他们以为已经回到了地上。到时候奥路菲一定会回头看他的妻子,那时尤律狄丝就会化作石头,永远留在冥界了。”

她是怎么想到这主意的?真是恶毒的女人。纱织不敢大意,小心接过镜子。

 

纱织心里打着算盘。第二狱的法拉奥走进来,向潘多拉下跪:“潘多拉大人,您找我有何事?”

潘多拉似乎也对自己这个不得了的点子感到满意,脸上也出现了得意的笑容:“法拉奥啊,奥路菲要从冥界回去了,这位小姐将在第二狱用魔镜将他们留住。你掌管着第二狱,可别让她出什么岔子。懂了吗,法拉奥?”

真是可怕的女人,还派了个冥斗士来监督纱织的工作。

潘多拉又挥了下叉子,就把他们传送回第二狱。

怎么说奥路菲也是纱织的圣斗士,把这差事交给她,潘多拉就已经失算了。

法拉奥不也是弹琴的吗?纱织准备试试看和他交流交流。

 

“法拉奥,听米诺斯大人说过,你弹琴在冥界是一流的!”那是因为冥界只有他一个会弹琴的。

其实法拉奥的长相在冥界已经是很高的水平了,可是打扮的就有点古怪,看起来像是埃及女王。

“以前一直是我为哈迪斯大人和潘多拉大人弹奏的。”法拉奥说。

“奥路菲来了以后,你就不用弹奏了吗?”

“哈迪斯大人喜欢奥路菲的琴声。”法拉奥简略地说。

“米诺斯大人很欣赏你的琴声,我也很喜欢你的弹奏。”纱织微笑,“对了,这个潘多拉大人的魔镜该怎么用啊?是反射出光芒让人以为是太阳吗?”

法拉奥说:“待会让我来做就可以了。”

让他来做,奥路菲可就惨了。奥路菲可是抢走了冥王和潘多拉对他的宠爱的人,不用说都知道他有多讨厌奥路菲,这可是让奥路菲痛苦绝望的好机会。纱织想,想必法拉奥会乐意执行潘多拉的命令。

纱织又想了想,忆起史昂说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下国际象棋时,适时地翻转棋盘,从对方的角度看才能更全面地看到情况。

不如这样想,奥路菲留下来之后对法拉奥有什么坏处。

 

“法拉奥,如果奥路菲真的留下来,你以后不都是没有机会为潘多拉大人她们弹奏了吗?”纱织说:“那样,真的好吗?”

法拉奥冷冷看了纱织一眼说:“我只执行潘多拉大人的命令。”

真愚忠。纱织又说:“法拉奥啊,这样不会埋没你的音乐才能吗?”

法拉奥突然停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因为你受米诺斯大人的庇护,我要尊敬你。但是如果你想违背潘多拉大人,即便是米诺斯大人,也不会庇佑你的。”

“我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想那么多啊,法拉奥,我只是单纯地欣赏你的音乐罢了。”纱织被吓了一跳,随即镇定下来,“你的音乐跟奥路菲的完全不同,是那么地震撼人心。”

“谢谢。”法拉奥垂首,“我们走吧,把奥路菲留在第二狱。”

他拿着魔镜在天上反射出光芒,那真是绚烂的光芒,在冥界终日不见阳光的人一定会以为这就是太阳的光辉吧,连纱织这知晓底细的人都差点被蒙骗了。

“奥路菲已经通过了第三狱,快要来到这里了。”法拉奥轻声说。

“是吗。”纱织说,果然,奥路菲牵着妻子从那边走过来了。

纱织在心中下定决心,如果她不能保住奥路菲,那么她也不配保护大地了。

 

“法拉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法拉奥举着魔镜。

纱织看见奥路菲正疑惑地看着那太阳,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喜悦。

“你是不是弄反了,光是照向第一狱了!”纱织大喊一声,趁法拉奥疑惑,把他推倒在地。魔镜也随之落下,天上的光辉一下子消失。

纱织又对奥路菲喊道:“奥路菲,不要愣着了,带着你的妻子快点走吧!这里还是第二狱!”

“你呢,你怎么办?”奥路菲真讲义气,担心地问纱织。

“我没有潘多拉的许可,无法出去,奥路菲,快出去吧,别忘了,在大地上你是正义的圣斗士。”

法拉奥很快挣脱了纱织,纱织一口咬在他衣服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你难道是……”奥路菲欲言又止。

“快点出去!想想你能到这里是多么不容易!”纱织一边压在法拉奥身上,一边喊着。法拉奥气极败坏,可是他的魔琴摔在一旁,无法攻击。

奥路菲拉起尤律狄丝往外冲去,他没有回头,真是太好了。

谁说人不能从哈迪斯手下逃出去?先例就从现在开始吧!

 

法拉奥一把扔飞纱织,想要追过去。

纱织拿起他的琴,胡乱弹奏。

她故意把琴弹得特别难听,法拉奥难受得都在地上打滚了。

但是最后纱织还是被法拉奥绑着送给潘多拉了。


【沙雅】属于我的幸运

授权转载。作者:公主的骑士精神



重生之后的日子是如此的平静,以至于沙加无法相信,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是那么的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现在的沙加已然成为了虔诚的佛教徒,每天在菩提树下的闭眼冥想是不可或缺的事情。


沙加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着,这使他更加确定自己还活着。他回到了印度,回到了小时候的修行之地。

即使双目微闭,他还是看到了那个薰衣草发色背着双肩包的少女在佛像面前祈祷的样子。

他有些不记得她是谁了,可是当她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他这边时,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生根发芽。

你是谁,为什么我从你明亮的双眸中看到了哀伤?

看到长发飘飘的女孩匆匆而逃的背影,更加让沙加确定自己和她一定是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他起身,并没有追上去。沙加想着不能这样唐突地站到她的面前吓到她。

这天夜里,当他沙加再次盘坐冥想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里有他,还有一个叫城户纱织的女孩。


沙加终于想起了当年那些事。

“呐,沙加,你读读看吧。这是那个女孩的来信。”

于是沙加便看到了纱织给教皇的信,希望能和教皇好好谈一谈,所以这才有了青铜圣斗士勇闯黄道十二宫的壮举。

“这个城户纱织,她这么想死吗?”背后握成拳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管是谁,都绝不准通过他的处女宫。当白裙少女被黄金箭射中危在旦夕时,而他沙加却在准备迎接对战用生命来保护纱织的青铜战士。


(以下是沙加的第一视角)

我沙加七岁时夺得黄金圣衣来守卫圣域,是为正义而战的处女座黄金圣斗士。所以我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任何冒犯教皇和圣域之人,我都要毫不留情地铲除掉,哪怕是你,冒充雅典娜的城户纱织。

私闯圣域已经是罪不可恕了,竟然冒充圣域的最高领导者雅典娜,城户纱织,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只有死路一条?

几位青涩的青铜战士在我的天魔降伏面前已经奄奄一息了,凤凰座一辉对他们的出手相救让我始料不及,没想到凤凰涅槃的他最终会选择和我同归的举动让星矢等人为了拯救你而继续闯宫。看来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呢,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会在您面前发誓永远效忠于您,真正的雅典娜女神。

为了救一辉,我不得不开口向穆寻求帮助,实在有点难以启齿,但是我看到了这些孩子们的未来,他们一定会成为更强的存在,成为圣域新的希望。

我让一辉立即去支援天马座星矢,而我在处女宫等待着你的到来,然后与你一起前往教皇厅。
最后冒充教皇的撒加在你的宽恕下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其余的黄金圣斗士都来到了你身边。你手持黄金杖的模样高雅而圣洁。所有余下的黄金圣斗士都发誓用生命守护你。而身受重伤的青铜孩子们被你安排到医院去抢救,希望他们能早日康复。而我,沙加,会永远为你坚守着第六宫处女宫,决不让敌人肮脏的灵魂沾染上你所爱的圣域。

女神,黄金圣斗士沙加会永远守护着您和世界的和平。这句话,是我作为一名战士对女神的誓言。

纱织,我,沙加一定竭尽全力的保护你,爱着你。而这句话,是我作为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孩给予的爱的誓言。


纱织,我一直怕你会讨厌我。因为当你生命垂危,倒在十二宫的台阶下时,我打伤了那些想救你的青铜少年们。

而且当他们痊愈后,你们一起去北欧仙宫以及海界作战时,我没有在你身边陪着你一同战斗。

关于在战斗中受伤,其实我挺赞同星矢的观点:伤痕是属于男子汉的勋章。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没有谁能够在战斗中全身而退。而如果青铜战士们连我们都无法打败,那么他们以后又如何面对更加强大残酷的冥斗士们呢?

我宁愿你恨我,我也要让他们懂得,光有满腔热血和斗志是无法取胜的,只有经过异常严酷的训练能够让自己的战斗力提升。


也许我在你眼中的形象已经是冷酷而刻薄了吧。对此我也很无奈,我也很担心你。如果不是老师要求我们还活着的黄金圣斗士必须留在圣域,以防冥王哈迪斯派来的敌人来偷袭,我多么想立刻到你的身边去,为你扫除一切的障碍,为你打败那些妄想取你性命的敌对分子。

这些都是我沙加的真心话,我不想看到你受苦。

当我看到你从海战归来之后身心俱疲的样子我的心很痛。二十年来从未被情感波动心弦的我第一次有了想向你敞开心扉的冲动。不是因为女神与守护战士的关系。而是一个男人面对喜欢的女孩,所表现出的想为她遮挡所有风雨的爱。


而在阿格龙河畔之时,我就站在你的身后。

看着你遥望远方的身姿,你紫色的发丝随着洁白的长裙被冥界刺骨的冷风吹了起来。我暗自发誓要为你遮挡住一切刀光剑影。任何威胁到你生命的敌人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消灭。

冥界的道路蜿蜒曲折。当我们经过重重困难来到哈迪斯面前时,你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面前。

纱织,我已经做好了和哈迪斯同归于尽的决心,可是你为什么要阻挡在我的面前呢?这样的你,真的让我好心疼。


“哈迪斯,沙加和瞬我都要保护!”
“雅典娜!”
原来我们彼此都有着同样的想法,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可是让我此生此世最痛苦的时刻来临了。在拯救了瞬之后,我们一起追捕哈迪斯,他却逃到了叹息墙的另一边。那时我们才知道,人类是无法通过这堵墙的,我们注定要在此分离。

你告诉我说,除掉哈迪斯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我们必须在这里分开作战。可我不想你一个女孩子去孤身涉险。

我想打开叹息墙,与你继续一起并肩而行。

但我们注定在这里生离死别。无论我用尽多少可以粉碎一切的方式都无法打开这堵叹息之墙。剧痛让我粉身碎骨,可我不在乎。如果还能再见到你一面,如果我们还能一起携手作战,身体上的伤痛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是神话时代就在一起的兄弟!”

当我的其他的战友集聚到一起,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情豁然开朗,仿佛看到了那最宝贵的阳光。

你放心,纱织。圣域还留下了青铜战士们,他们是新的希望,一定会来到你身边,与你一起打赢最后的战争。而我,愿化为那一缕阳光永远守护着你,守护着你爱的大地和人类。

“再见,纱织!”我似乎看到了你身着神圣衣风华绝代的样子。黄金手杖携带着战士与女神对大地的热爱,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守护的力量,封印了哈迪斯的灵魂,这片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和安宁。


【纱织中心】最后的晚餐(14) BY:茶怡

纱织被传送到了一个有些像法庭的地方。

上首坐着一个法官打扮的人,刚才正是他在训斥那个摇船的。

这人看到纱织,也感到有些惊奇。他又用了小宇宙传话,不过他比那个摇船的卡戎安静多了,似乎是给他上司汇报。

又一个声音响彻整个法庭,虽然音量大了点,语气还算平和:“路尼,你怎么搞的,把活人带进来审判?”

敢情这里的人都爱玩这套,纱织心想,希望别再来道紫光,把她拖到别的地方。

这里是冥界第一狱,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那个训斥路尼的人态度还不错,亲自瞬移过来了。

虽然头发长了点,白丝绸衬衫换成了黑色对襟长西装,棕色长靴换成了黑色方头搭扣皮鞋,不过纱织还是认出,他就是上次在黄泉比良坂很热心地欢迎她的那个人。

“路尼,去第二狱,法拉奥跟奥路菲起了争执,你去看看。”他对路尼说。

路尼立刻听话地走了。

 

“你怎么还在冥界入口徘徊?我还以为你成了拉达曼提斯的部下了。”这人对纱织说。看来他也还记得纱织。

“大概因为我实在比较笨吧,什么都不知道。”纱织在他面前胡扯道。

“幸好路尼来请示我了,不然直接把你判刑,你就惨了。”他笑了,“你这个样子还能在冥界待这么久,也不容易啊。”

“傻人有傻福。”纱织嘀咕,在米诺斯面前装傻,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了,这样就不怕被欺负了,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这玩笑有点大了吧。

纱织可是雅典娜的转世,被带到冥界不说,还要做一个冥斗士的跟班……但是纱织现在还没找到离开冥界的路。

她想,看看路尼他们对她的态度,她是不是应该暂时妥协一下?

纱织看了看眼前这个人,他对她的态度还行。

这人摸了摸纱织的头发,说:“我叫米诺斯,你还是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吗?”

纱织点了点头。她现在可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被米诺斯这样拍脑袋,还真是不自在。

“那么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帕西淮,可以吗?”

纱织接受了米诺斯给她编的假名字。只是这名字怎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纱织想,也许是她太紧张了。

 

“魔星里似乎是没有女孩子的,不过你跟着我,别人不敢说什么的。”米诺斯温和地说。

“米诺斯,我要做些什么?比如说扫地做饭什么的。”纱织问他。

“那些有侍女做的。”米诺斯又笑。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刘海又长,连眼睛都快被遮住了,也许冥界流行这个样子?不过,纱织想了想,觉得这个人的发型活像是古牧犬。

米诺斯果然是个好糊弄的,竟然就这么收养了纱织。

纱织在心里打算盘,也许她可以趁这个机会,一边探清冥界的地形,一边找出去的路。

 

“这里是哪里,像是审判人的地方?”纱织问。

米诺斯介绍道:“这是冥界的法庭,凡是死去的人都要在此接受审判然后决定去向。”

“你掌管这里?”纱织又问道。

“是啊。”

但是他却把工作给下属做,纱织想到,在心中暗自摇头。

“那么你是有所有人的去向的记录吗?”她继续问。

“嗯,但是不能给别人看的。”米诺斯说,打消了纱织得寸进尺的念头。

算了,来日方长。

 

“跟我来吧,帕西淮。我的宫殿建在忘川边上。”米诺斯叫着他给纱织编的假名字,他开心地拉起纱织的手,带她离开第一狱。

纱织不知所措地跟着米诺斯跑,他的笑容很孩子气。

虽然他是哈迪斯的部下,但纱织此时却没那么讨厌他了。纱织意识到这点,心中发寒,她立即遏制自己这个念头。

米诺斯说道:“你的身上有活人的温暖,第一次见面我就很喜欢你。如果你真是哈迪斯陛下的冥斗士,觉醒后一定要留在我身边啊。”

“米诺斯,难道你不是活人吗?”纱织忍不住问他。

“我当然是活人,你应该也是吧。虽然不断有冥斗士加入,但是大家都不太熟悉,何况我们三巨头又和他们有些不同,所以整个冥界感觉就是死气沉沉的。”

米诺斯对着纱织说话的声音,倒是特温和。让纱织感觉到,这一瞬间,米诺斯似乎真的变得阳光可亲一样,就像在牵着她去逛花园似的。

 

“米诺斯,慢点儿,我走不动了。”

“不好意思。”米诺斯朝纱织笑笑。

“我们现在是在前往第二狱的路上吗?”

“我带你去的是冥界的另一条河流,‘忘川’勒忒。它不在八狱的范围内。你大概只知道冥界入口的阿格龙河吧,这里有很多条河流交织环绕,不过它们和大地上的海洋湖泊不同,你要小心河水。”米诺斯放慢了脚步。

纱织跟着米诺斯并肩走在冥界构造诡异的道路上。果然是没有活物的死地,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你平时做的工作是什么?”纱织问。她对冥王部下的分工感到好奇。

“我是冥界的法官,不过我都是让路尼做我的工作。”

“那么现在冥界已经有很多你这样的,呃,冥斗士吗?”

“我不太关心这些事的,其实他们苏不苏醒倒无所谓,我和艾亚哥斯还有拉达曼提斯三个的力量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强大数倍。听说圣域里,女神雅典娜麾下最强大的是十二宫的黄金圣斗士,我想我们一人负责四个就差不多了。”

太自傲了吧!这讨厌的口气,这讨厌的感觉。纱织想,自己非常讨厌他!

 

“帕西淮,你踩到我了。”

“啊,不好意思。”纱织又重重地踩了米诺斯一下,才装作惊慌的样子。

“冥界三巨头是什么?”

“其实也就是一百零八魔星中最强的三个。”

“这么说,你很厉害啊。”纱织状似崇拜地说。

“这也要多亏了潘多拉大人,她把我们从封印的深渊唤醒。”米诺斯这回倒谦虚了。

纱织一路上不停地问乱七八糟的问题。

米诺斯这人看着是很傲气的一个人,面对纱织脾气却相当好。他耐心地给纱织解答,科普冥界知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一个人在这里实在太无聊,遇上能说这么多话的机会很开心。

 

环柱式宫殿出现在忘川的对岸。正中的四方形宫殿很大,被雕刻着朴素花纹的石柱包围,因为是冥界的建筑的缘故,宫殿的墙壁上用浮雕刻着的都是些可怕的怪物,显得很阴森。

“这里是你一个人住?”

“当然不是,其他两人都住在这里。还有一些下人,不过你跟她们不同。”米诺斯说:“进去吧,他们两个为人还不错。我跟艾亚哥斯的关系要更好一些,拉达曼提斯是个典型的英国人,说话咬文嚼字的,不过潘多拉大人就喜欢他讲话时带着一大串敬语。”

走进去,正殿里一堆侍女打扫的打扫,擦花瓶的擦花瓶。纱织和米诺斯进去,这些人也没什么反应。

 

米诺斯拉着纱织走进侧殿。“米诺斯,”有个深蓝色头发的少年喊他。这少年好奇地打量着纱织。

米诺斯对纱织说:“他就是艾亚哥斯。”

纱织微微欠身:“你好。”

“艾亚哥斯,她是帕西淮。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米诺斯对他灿烂地一笑。

艾亚哥斯点头:“米诺斯的朋友吗,看起来有点幼稚啊。”

纱织心想,她刚刚满七岁,这个艾亚哥斯的眼神倒是不错,竟然能透过这个十六岁的身体看到本质!

“她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徘徊了很久,我上次问你属下有没有女孩子,说的就是她。”米诺斯笑着对艾亚哥斯说:“什么都忘记了,真是太可怜了。”

米诺斯拍拍纱织的脑袋:“到这里就不用担心了。”

纱织皱了皱眉,这个米诺斯是不是见到过史昂?为什么他会像史昂那样拍她的头?

 

米诺斯带纱织参观了一下四方形宫殿,里面分了八个走廊,通向各个偏殿。大部分房间是空着的,在走廊里轻声说话都有回音。

真不愧是冥界的建筑,每一地砖都透着阴森,无论走得多小心,都能听见嗒嗒的敲击声。如果夜晚一个人在走廊里走,光是这声音就能把自己吓坏。

纱织说她很累,想睡觉。米诺斯就让侍女给纱织找了间空房间,之后就去忙他的事去了。

在这个地方,纱织感到真是有点忐忑不安。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抱着做成死人头骨状的枕头。

纱织转而又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与其多想,不如好好睡觉。她停止了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就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侍女来敲门:“帕西淮小姐,该吃饭了。”

纱织翻个身,迷迷糊糊地说:“帕西淮是谁?”

但她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不对,帕西淮就是米诺斯给她安的那个假名字么?

纱织叹了口气,她还当自己在圣域呢!

 

纱织洗漱完毕后,侍女引着她去饭厅。

这顿饭吃得……纱织简直是不愿再去想。倒不是说伙食不好,只是那饭桌的气氛相当奇怪。

那黄头发的少年拉达曼提斯冷冰冰的就算了。米诺斯也惜字如金起来。艾亚哥斯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当别扭。如果他们的视线对到一处,那绝对是电光四射恨不得撕了对方的。

纱织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一愣一愣的。

看着这情形,他们还真是貌合神离。即便坐得这么近,都给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作为他们未来的死对头,纱织感到颇有压力。

米诺斯对纱织不错。艾亚哥斯至少表面上对她友好。而拉达曼提斯显然连做做样子都不肯,因为他认为,纱织显然是米诺斯的杂碎跟班。

纱织彻底屈服于那三人的冷场氛围,她决定,吃饭时间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等过了饭点再去厨房里找剩饭剩菜。

 

第二天早餐后,纱织潜入厨房东翻西找,拉达曼提斯走进了厨房。

听说他是位很纠结于门第等级观念的英国古典绅士类的人,这样的人竟然能屈尊下厨房,真是神奇。

纱织看了看拉达曼提斯,他一脸的高傲。纱织扭过头,继续埋头找东西。

“你就是米诺斯带回来的女人吧。”拉达曼提斯挑眉,居高临下地看向纱织。

他可能比较敏感地察觉到了,纱织与冥界的天敌雅典娜,有类似气息,所以对纱织相当反感。

“米诺斯自己是个白痴,找的女人也一样幼稚。”拉达曼提斯打量了纱织片刻,下了结论。

没办法,她本来就是小孩,他能叫她成熟到哪里去?

纱织在心中鄙视了一下拉达曼提斯,她手上翻箱倒柜的动作不变。

 

“你不会傻到以为米诺斯真是什么好人吧。”

“他是不是好人,还有我认为他是不是好人,这些跟您也没什么关系吧。”纱织叹息一声,扔掉手里的半颗大白菜,继续翻:“我说您,这么在意米诺斯大人,是在自卑自己不如他呢,还是说您对他……”

看了看拉达曼提斯的脸色,纱织果断地不说了。

拉达曼提斯见用计引诱不成,便抓起纱织瞬移。

可怜纱织手里还拿着一只茄子。

话说,史昂见到茄子这种蔬菜就要发笑的,不知是什么缘故?

 

谁说拉达曼提斯是绅士的?他对敌人粗暴无礼至极,他抓着纱织来到冥界法庭,也就是纱织昨天来时被路尼一个闪电劈过去的地方。

纱织往法庭那边看了看。

米诺斯脸色铁青,由于刘海的关系,纱织是看不到他此时到底有怎样的眼神的,不过绝对不会是如春风般和煦的。路尼站在米诺斯身后低着头。这气氛相当微妙呀。

“看清楚了,这些都是不肯接受审判的怨灵。”拉达曼提斯告诉纱织:“米诺斯当然不会听他们说什么的,按他一贯的做法就是……你自己看。”

米诺斯指尖上汇集起紫色的光团,一下子,那群怨灵就消失在他那团电闪雷鸣的紫光攻击下。头一次见到这场面,纱织还是很震撼的。

纱织想象了一下被击中的痛苦。等她回到圣域后,要提醒大家小心这种冥界的紫色闪电!不是把人弄到别处,就是把人直接弄没了。

 

“米诺斯真是残忍,对不对?”拉达曼提斯幸灾乐祸地对纱织说。

他似乎是把纱织当成了米诺斯的恋人之类的了,所以这么好心带她来参观米诺斯发飙的一面。

纱织干巴巴地说:“我就是喜欢这样强大的米诺斯大人。”

拉达曼提斯对纱织彻底失望,一下子从她身边消失了。

纱织心想,拉达曼提斯喜欢得瑟地挑眉,不过这下他可挑不起来了。

以后他知道了纱织就是雅典娜的话,大概会后悔死现在没有把纱织给灭了。

想到拉达曼提斯纠结郁闷的样子,纱织感到心中无比痛快。

不过现在,纱织对米诺斯的认识是有所改观了。这个人可不是和史昂一样的对所有人慈爱的人。

所以她要采取怀柔政策,投其所好。

拉达曼提斯说米诺斯喜欢白痴,那么纱织就装着再傻点好了,在冥界都要靠他了。

今天米诺斯又换了一身衣服。

纱织发现,米诺斯似乎很偏爱繁复的花纹和复古式的设计。可惜他就没想过把自己的头发好好整整,那个金红色的眼睛还是挺有特色的。

 

米诺斯看到了纱织。

“你怎么来了?”他对她微笑。

“拉达曼提斯带我来的,不过他刚刚走了。”纱织说实话。

“这样啊。”米诺斯笑笑,“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你很残忍。”纱织据实以报。

米诺斯努力维持高贵优雅的形象,但是纱织还是看出他其实很不爽。

果然还是圣域的战士们比较团结,纱织想。

 

“米诺斯,我想看看除了第一狱以外的地方,你可以带我去吗?”纱织问。她想画一幅冥界地形图,带回圣域去。

“嗯,我带你去。”米诺斯很爽快:“路尼,这里交给你了,如果还有人有什么问题,你随便怎样做都可以。”

路尼应声,拿着那本厚厚的书走到办公桌旁。

看了看路尼眼底下厚重的黑眼圈,纱织并不对这个冥界的家伙表示同情。

米诺斯的心情似乎也从刚才灭那堆怨灵的不爽中恢复过来。

如果他知道纱织现在在打什么主意,大概会像刚才灭怨灵一样灭了纱织。

在这种情况下,纱织可不敢说什么你应该至少听听人家怨灵的解释,是不是你们审判的太严厉了、冥界的待遇太差了什么的。

也有可能米诺斯是低血糖,所以早晨起床脾气特别差。

阿布罗狄就是个低血糖,早上不睡饱状态就很差,纱织深表理解。

 

“第二狱是法拉奥把守的,我们最好快点过去,他弹奏的声音我可不敢恭维,自从那个天琴座的奥路菲来了之后,他似乎受的打击颇大,整天研究那些阴暗的曲子。”米诺斯笑着说。

“天琴座?”纱织问,这么说,那个奥路菲应该是她的圣斗士才对。

“是啊,他是雅典娜的白银圣斗士,但是现在已经是哈迪斯大人的手下了。”米诺斯有些得意。

“这么说他是死了?”

“不是,他是以活人的身份生活在冥界的。他弹的曲子的确好听,他就住在第二狱的边缘,我们经过时说不定可以听到他的琴声。”

米诺斯很爱笑。纱织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到处是鬼火、死尸的死亡国度,爱微笑的米诺斯简直和阳光一样稀罕。

 

“他为什么要来冥界弹奏呢?”

“据说他是来请求哈迪斯大人复活他的妻子的,但是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潘多拉大人首先就不会答应他,所以他就在冥界住下,每天弹奏想要感动哈迪斯大人。”

“死去的人不能复活吗?”

死去的人不能复活,这是常例。但有时也会有例外的。

只是,依照哈迪斯的意图,这样的例外他也要剥夺。

纱织想,只要打倒哈迪斯,她一定有机会可以见到史昂。

“人类对哈迪斯大人来说,卑贱如蝼蚁。哈迪斯大人怎么会有心情照顾他们,给他们例外呢?”米诺斯问:“难道说,你也有想复活的人?”

 

“怎么会?”纱织举起手,拍了拍米诺斯的肩膀:“我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啊。我听说冥界尽头的伊利西亚也是哈迪斯陛下的领地,那是在哪里?”

“那是除了哈迪斯大人,以及哈迪斯大人眷顾之人以外,谁也无法踏足的领域。”米诺斯抬头看向延绵至天际的阿格龙河:“大概只有等哈迪斯大人真正觉醒,那里才会一起复苏吧。不过我是没有权力去那里的。”

纱织顺着米诺斯的目光看去。

浑浊的阿格龙河,里面有无数怨灵的尸骸,在它的尽头,真的是伊利西亚的所在吗?


【纱织中心】最后的晚餐(13) BY:茶怡

有人将纱织从史昂的身上抱起,是撒加。

他用手帕擦掉她的眼泪。

“雅典娜,加隆还等着你。”撒加摸着纱织的头发,俯身对她说:“去吧,尽管你是那样悲伤,一步都不想离开教皇。但是,身为女神,你必须去救人。”

纱织点头,头也不回地从教皇厅冲出去。

加隆站在教皇厅外,他看着里面,神色复杂。

“走吧!”纱织说。

 

纱织拼命地向前跑,不是急着救帕拉斯。现在她的心中装着的全是史昂,只是这样跑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一直跑就可以了。一切都将不重要,她只要这样不停地向前奔跑。她心中从没有放下对人类的爱,为帕拉斯救命的责任,但与之同时,她的悲伤此时全为史昂而生。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可是为什么,眼泪却止不住。

史昂,她如何能不心痛,她如何才能不如此悲恸。

纱织的心似乎已经被撕裂。

我们的教皇,我的父亲。

如果在过去的记忆里,史昂是因为被害,早早逝去。可为什么如今,他依然不能看着纱织长大,依然早早离开她了呢?

 

“够了!”加隆拉住纱织,眼泪落到了她脸上。

原来加隆和她一样,也在哭泣。

纱织踮脚擦掉他面颊上的泪痕:“走吧。”

宁芙帕拉斯已经在神话时代死去了一次,这次,纱织想,至少不能让帕拉斯在她面前死去。

史昂,史昂,史昂……只是,纱织的心仍在如此无助地呼唤。

 

帕拉斯住在海边的小屋里,她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金发散开,因为疼痛,她将手指都掐出了血。

纱织将手轻放到她额头上,她的身体冰冷。

帕拉斯的眼睛里暗淡无光,见到加隆来了,方有一点神采,她看到纱织,声音微弱:“你把雅典娜大人也带来了吗,但是我知道的,因为与海皇的约定,作为交换,我必将死去。谢谢你,一直温柔地照顾我,虽然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过我总觉得,我们一定是在很遥远的年代就认识了。”

加隆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和地看她:“加隆,是我的名字。帕拉斯。”

“嗯。”帕拉斯点头,“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你定会有想要的命运的。但是这时候,我竟开始贪恋世间的一切了。”

 

纱织一直输送着小宇宙给帕拉斯,然而纱织自身的小宇宙却一直衰微下去。

加隆的声音低沉,温和:“帕拉斯,闭上眼睛,只当做个安宁的梦。”

帕拉斯安详地合上眼睛,她的心跳也在那一刻终止了。

纱织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全身都战栗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接二连三地看着人在她面前死去!先是史昂,再是帕拉斯……

 

“雅典娜,现在你该意识到,什么是绝望的感觉了吧?”海皇的声音幸灾乐祸,在纱织耳边响起,“不过我倒是有办法的,你不是想救你那个教皇吗,你知道他现在,死后的灵魂到了哪里吗?他被拘去了伊利西亚,你知道是谁的领地吗?”

纱织看看加隆,他没听到波塞冬的声音。

“伊利西亚,是冥王的领地。”

“看来你从星楼的书库里获得了不少知识啊。听我说,雅典娜,只要你能打败哈迪斯,就能把他从伊利西亚带出来。不过就现在这个时间线上的你来看,位于现在时间点上的你,是没办法打赢觉醒后的他的。”

“哈迪斯本来就是我必须打败的敌人。我还有圣域里的战士,为什么不能打赢他?”

 

“我告诉你吧,你亲爱的教皇死得太突然了,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而那是赢得圣战的关键。当然我是不会轻易告诉你的。”

“我相信史昂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交待清楚的。”

“亲爱的雅典娜,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可怜的教皇不是被你亲爱的战士所杀的,他当然来不及交待所有的事情。因为我是那么地疼爱你,雅典娜,所以我好心告诉你这些。雅典娜,现在我们慢慢谈。”语毕,海皇的灵魂具现化地出现在纱织面前。

 

波塞冬的模样,与纱织记忆中的样子重合,与海同色的头发和眼眸,冷峻的神色。他轻轻抬手,加隆便倒在床下。

波塞冬温和地看一眼帕拉斯:“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善良,但对自己的生命一点都不爱惜。”

他又转过头对纱织说:“雅典娜,我们现在都很虚弱,但是你的封印已经失去效力,哈迪斯的魔星已经开始觉醒。七年后,是你的封印完全失效之时,到时候不知道那个取得圣战关键的你,怎么能赢得哈迪斯呢?所以,作为我告知你那个重要的关键的报偿,在哈迪斯真正觉醒前你将你的神力通通借给我吧。毕竟你转世成凡人,现在才六岁,并不能好好利用出你所有的神力。”

 

“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波塞冬的手在虚空中划过,手上升起一个圆盘状的金色光线交织而成的符印,上面用金色字迹刻着天上的星座:“你应该还记得这个吧,这是时之契,签订了契约,即便身为主神,也不能违背。”

那的确是奥林匹斯上诸神的最高契约。

“那么,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你不用做什么,在这七年里,将你灵魂的全部力量交给我。”波塞冬伸手从虚空一抓,一只银色高脚杯出现在空中,“喝下这个,它将剥夺你现有的全部力量。可能会有一点副作用,不过七年后,一切都将正常。我保证在这七年里,圣域风平浪静。”

纱织默默点头。

 

“那么签订契约吧。”波塞冬说,他将时之契抛至半空,“我海皇波塞冬,和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订立契约,我将接受她的神力七年,七年后悉数归还,并帮助她前往伊利西亚。若有违背,众神之神在上,斯堤克斯的河水见证!”

他说完誓言,时之契落到纱织面前。

纱织咬破手指,将鲜血滴于其上。

契约吸收了血,两枚银戒指分别套到纱织与波塞冬的右手上,直到契约终结的那天它们才会消失。

 

纱织抓过高脚杯,里面盛着半杯融金状的液体。

“加隆怎么办?”纱织问波塞冬。

“他很快就能离开圣域了。”波塞冬说。他握住纱织的手,盛着水银状液体的水杯出现在她手中,“你也不想他记得过去的事吧,这是忘川勒忒的水,只要一口,就能忘却所有痛苦之事。你喂他喝下吧。”

纱织点头,走过去,扳起加隆的身体,让他靠在床边,喂他喝了一口杯中之物。

史昂啊,无论要穿越多少时间和空间,她必将去往伊利西亚,直到找到他。

 

纱织捧起高脚杯,溶金般美丽的液体在其中晃动,纱织将它一饮而尽。一入咽喉,便是深至灵魂的剧痛,纱织听到分离撕裂的声音,那大概就是力量与灵魂剥离的声音吧。

右手的银戒指上浮现出时之契,它转动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进入了波塞冬手上的戒指中。

 

当这一切停止后,纱织回首看去。

纱织的灵魂已经与肉体分离。于是她飘在空中,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倒在了地上,紫色的头发散落在地。

纱织看着躺在床上的身体冰冷的帕拉斯,倒在床边的失去记忆的加隆,还有眼前的海皇。她意识到现在自己,只是一抹离开身体的魂魄。

 

突然一股力量扯着纱织疾速离去。

纱织现在只剩了灵体,那秘药的作用太强,连带她的身体也与灵魂剥离开来了。

纱织来到了教皇厅的星楼祭坛,那里是先代女神遗留下来的小宇宙最强烈的地方,所以她也被吸引过来了吗?

史昂也躺在那里,是撒加把他移动过来了吧。纱织飘过去,靠在他胸前。

如今,即便是他冰冷的身体,她也无法感觉到了。

那只夜莺在史昂身边啼叫,晶亮的黑眼睛望着纱织,似乎能看到她的存在。

 

教皇厅方向传来嘈杂的声音。

纱织只是一想,魂魄便来到了熟悉的教皇厅前殿。

“教皇是被外面的潜入者所杀,这实在是不可原谅!”艾俄洛斯愤怒地说,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们要封锁消息。除了你我,不能再让十二宫的其他人知晓此事。只对外说,教皇是病逝。”撒加坐在椅子里,他的面容疲累不堪,声音干涩,仅仅是几个小时,他就变得如此憔悴了。

“只能在暗中追访杀害教皇的凶手。”艾俄洛斯也是一脸黯然,“身为女神的圣斗士,我们没能保护好教皇,竟让他被外人所杀。”

 

纱织站在艾俄洛斯面前,看到一向稳重的他露出这种孩子似的无助的样子,觉得十分难受。

“艾俄洛斯。”纱织轻轻感叹,“原谅我这时不能与你们一起分忧。”

迪斯马斯克,修罗和阿布罗狄几个人急匆匆地进来,脸色惊慌失措。

“怎么了?”撒加勉强维持镇定,用平时那般温和的口气问他们。

迪斯马斯克怀里拿着披风,他掀开披风,里面躺着的,正是纱织的身体。

 

修罗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其他宫里的宫守都在外出任务,只有我们几个了。迪斯从外面回来时发现了女神,一路从十二宫跑上来,挨着叫醒我们。我们看到女神这个样子都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找史昂教皇。”

“教皇,病逝了。”艾俄洛斯说:“女神怎么了?是晕倒了吗?”

“不,不是。”迪斯马斯克声音颤得厉害:“我想她已经断气了。”

 

听到史昂去世的消息,阿布罗狄无声地抽噎。

迪斯马斯克和修罗面面相觑,似乎根本无法相信这件事。

艾俄洛斯已经走过去,把手放到纱织的身体上,他倒吸一口冷气:“撒加!你看看!”

撒加大步走过去,从迪斯手里接过纱织的身体。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他还是不相信地探向紫发女孩的鼻息脉搏。

 

纱织难过地看着他们,对不起,其实,她就在这里。

“不会的,不是只有那把匕首才能……”撒加自言自语,“所以,不会。”

“卡妙呢,卡妙什么时候能回来?”撒加突然问。

“大概明天能回来。”修罗回答他。

撒加把纱织的身体放到教皇宝座上:“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今天晚上的事,卡妙回来时让他直接来教皇厅找我。女神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一阵子,她不能出女神殿见你们了。”

 

“撒加,教皇他,有说传位的事吗?”阿布罗狄突然问。

撒加看向艾俄洛斯,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撒加回答阿布罗狄:“下任教皇,是我。”

艾俄洛斯看向撒加,片刻,他对其他的战士们说:“是的,教皇病逝时,我与撒加都在他身旁。”

纱织的灵魂波动逐渐减弱,一下子又被带到其他地方。

 

纱织无奈地看着铁栏和大海,这回是斯力奥海岬下面的岩牢,那雅典娜的封条闪着光芒,她是被它给拉过来的。

纱织试着想到别处,可一走出一定范围,就被拉回。

这封印,封印波塞冬时很安静的,现在倒在不断散发小宇宙。

纱织想拾起那封印,却只是穿过它,根本动不了它半分。

她似乎是被变相监禁在这岩牢里了。难道说,她要作为一个魂魄,在这斯力奥海牢里,被囚禁七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了。

 

“直到你对我说实话的那一天,我才会放你出来。”这熟悉的声音,是撒加,还是加隆?

有人被扔进来了。然后铁栏被锁上,这回真是叫天天不应的岩牢了。

不过纱织现在是灵体,只要没有了这个前代女神残留的小宇宙,就能出去了。

纱织飘到那个人身边,想看看他是谁。

加隆的脸上身上似乎都伤痕累累,他挣扎着爬起来,眼神还带着点懵懂。

不过他太虚弱了,刚刚爬起来,又倒在地上。

 

纱织跪下来摸了摸加隆的头发,

加隆,对不起,她现在只是一缕魂魄,没办法救他,也没办法出现在大家面前。如果她现在能在圣域,而不是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灵魂,该有多好。

潮水上涨,海水涌进了岩牢,越涌越多,有将整个岩牢淹没的趋势。

纱织是魂魄,没关系,可是加隆还是个活人。

纱织急得在加隆周围飘过来飘过去。

雅典娜的封印也跟着海水飘起来,还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纱织立刻抓住那封印。她竟然能抓住它了?

她没时间疑惑,封印上释放的小宇宙将加隆包围起来,总算是免于危险。

纱织也发现了离开岩牢的方法,她可以把封印带在身上,那样就可以到处飘了。

斯力奥海岬每天有三到五次的涨潮,纱织一直飘在加隆周围。这样过了两天,加隆才能正常站起来。

 

纱织意识到自己作为魂魄,不用吃东西,可是加隆还是个活人。

于是纱织就带着封印飘到了教皇厅。做灵体的好处是,想去哪里,心念一动,就可以到了。

撒加坐在教皇宝座上,以手扶额,似乎累到极点。

纱织飘进了祭坛。

那里史昂的身体一如生前,保存完好,在他身旁的,是纱织的身体,用冰柩封住了,大概是撒加叫卡妙做的吧。

纱织在史昂身边徘徊了一会儿。

在教皇厅里拿了点食物和水回到岩牢,纱织把补给放在加隆身旁。

 

加隆似乎也不感到奇怪,拿起水壶就喝。

纱织在岩牢里陪了加隆一个月。

有一天纱织去教皇厅拿食物后回来,看到岩牢的大门大开,而加隆已不见踪影。

之后的一年时间,纱织仍旧把岩牢当作大本营,但是常常回去十二宫看看。

在半夜,总能看见撒加在教皇厅的书房里埋首工作,有时他会趴在桌上睡去。这时纱织便会拖过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

纱织每天都要去看看史昂。

也会飘进十二宫,看看阿布罗狄艾欧利亚他们。

不过纱织不敢进处女宫,怕被沙加认出来,因为撒加对他们的说法是女神要待在女神殿里潜心祈祷。

 

纱织也飘去过海底波塞冬神殿,也不知道波塞冬在干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加隆现在成了波塞冬的海将军之一,为他到处奔走,寻找觉醒的海将军。

这就是波塞冬为他改变的命运。

纱织飘在加隆身旁几次,他似乎有所察觉,纱织就不敢再靠近他了。

她认为,毕竟加隆喝了忘川的水忘记了过去那些事。她也没有让他想起来的必要。

波塞冬神殿里有十二主神的神像。

加隆指着其中一个:“这是谁?”

“她是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一个海斗士回答他。

“哦。”他说。

 

波塞冬的声音突然在纱织身后响起:“雅典娜,别发呆了。他现在是为我把守北大西洋的海将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我也没有要和你抢人的意思。波塞冬。”

“我已经找到可以附身的凡人了,再过几年就能完全觉醒。”

“祝你一切顺利,早点还债。”

“你也是。”波塞冬笑得特让人不爽,“那先再见。”

 

波塞冬大概是去附身了,纱织的灵魂也受到影响,跟着一阵波动。

纱织发觉她现在站在一条河流前,河水颜色混沌。

有人唱着难听的歌摇船靠岸,见到纱织,立刻失色大喊:“有活人闯进来了!”

纱织就纳闷了,她都只剩个灵魂了,还是活人吗?

 

天空传来不耐烦的小宇宙传话:“卡戎,你是怎么搞的,没有你渡河,怎么可能有人进来!”

一道紫光从空中劈下来,砸到了纱织身上。


【纱织中心】最后的晚餐(12) BY:茶怡

纱织沉思的当儿,巨蟹宫剧烈的振动了一下。

她本来就没站稳,一下子就倒在地上。

纱织看向迪斯。他摊手表示与他无关。

强大的小宇宙反应在双子宫方向出现,仅是一瞬又消失了。

纱织托起胜利女神,它已变作正常大小的黄金长矛,她对迪斯说:“我们离双子宫最近,一起去看看吧。”

如果没弄错,那小宇宙应该是海皇波塞冬的灵魂所释放出的巨大能量,来自双子宫下面的斯力奥海岬。

 

来到斯力奥海岬,那里安安静静的。波塞冬应该在这深处。

“迪斯,我感觉到他在海岬下面。能下去吗?”

“可以的,那下面有座天然岩牢,撒加说过。”

迪斯抱着纱织跳下去,是软着陆。

海岬凹进去的地方形成了岩牢内部,整齐的铁栏将岩牢与外界隔开。

岩牢的门是开着的。

“波塞冬就在里面。”他的封印早已揭开,现在的他尚虚弱,因为没有找到作为附身的人类,还不能及时适应这个地上世界的一切。

 

“我们进去吧。”迪斯马斯克在纱织前面走进岩牢。

那里已经有人。

她跪在地上,双手交叉祈祷,神态虔诚。

她面前静静地立着银制壶具。一张写着“Athena”的封条躺在一旁的地上。

“伟大仁慈的海界君王,请您倾听我的请求,请您帮助那个善良的人,让他不再忧伤无奈。”

少女周身散发祥和的气息,那是善良无比的小宇宙,波塞冬也是听到她的祈祷才做出反应吧。

“揭开这盖子,我将实现你的任何愿望。”海皇的小宇宙做出回应:“自神话时代起,我的孙女,帕拉斯,没想到,会在此与你再见。”

 

“帕拉斯,等一等!”纱织出声制止她。

“雅典娜大人?”帕拉斯看向纱织。

“快点!帕拉斯,你难道不想实现你的愿望了?!”波塞冬的声音波动极大。

“波塞冬,别迷惑她!”眼见海皇在此花言巧语,纱织心口急得发抖,她连忙用小宇宙与他对话。随后纱织对迪斯马斯克说:“迪斯,麻烦你带着这位小姐到安全的地方去。”

“雅典娜!你怎么知道我迷惑她,你不是也一天到晚地想让那个小子摆脱那个宿命吗,我告诉你帕拉斯就是为了你那个可怜的双子座的圣斗士而来的!受我的指引,她来到这里向我祈祷,毕竟我比你这个转世成人类的神要强大多了。我让她放我出来,只是想满足可怜的帕拉斯的心愿罢了!从神话时代至今,你不也依然对她有感情吗,雅典娜!”

“我不相信你。”纱织回头看看迪斯马斯克,他正和帕拉斯拉扯着,“迪斯,实在不行就把她给打晕再带走。”

“雅典娜,你还是这种直接干事的性格,这么久了都没变。”波塞冬调侃纱织,他道:“你就亲自把我放出来吧,反正你的封印已经失效,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自己出来了。”

 

“你的小宇宙里有负面能量,我不信任你。”纱织捡起封条:“也许我可以再封印你一次。”

“你以为我真的怕你?你这个总是气我的死丫头小混蛋!”雅典娜之壶剧烈地摇晃,波塞冬气愤至极。

“我知道谁被关了那么久,都会这么暴躁的,波塞冬,我没想到你这个支配海洋的高贵的神也会这么暴躁。”纱织把封条又贴回壶上。

“都说过失效了!”波塞冬的灵魂又剧烈运动一番,终于那壶倒地,口打开。

 

纱织一把提起金光璀璨的长矛,跳到一边。

“被你气得力量恢复快了。”波塞冬的灵魂以一团巨大阴影的形象从里面冒出来,他这回是开口说话了,声音带着一点得瑟,“提前出来了。”

那一边迪斯马斯克真的敲晕了帕拉斯,纱织对迪斯说:“先别管我,把她送回去。海皇的力量还没恢复,我的身体与常人不同,我也有小宇宙,他连肉体都没有。放心去吧!我会帮你向教皇隐瞒你对我用了积尸气的事情!”

迪斯马斯克抱起帕拉斯:“雅典娜,请小心,我很快通知教皇!”

 

他们走后,波塞冬变幻着阴影的形状,可惜还是一团模糊。

“雅典娜,你要是再气我,我就冲了你的雅典城。”

“哪里哪里,海皇你气质高贵万中无一。”

阴影移动到纱织面前:“很久没出来了,活动活动筋骨,你没意见吧?”

波塞冬现在虽然没有肉体,依旧彪悍,不知从哪里变出个三叉戟就往纱织身上招呼。

纱织举起奈姬化身的兵器,架住三叉戟格开,波塞冬的力量也才觉醒,并不强大。三叉戟被纱织格到地上,然后她举起了黄金长矛一阵乱戳。

“雅典娜,你怎么弱成这个样子了!”波塞冬疑惑。

对于六岁的纱织来说,这已经是她的最强绝招了。她咬住了唇,她用奈姬化身的金矛,拼了命不停地戳过去。一般人早就被戳成窟窿了。

“算了!你已经没有打架的意义了,不过……”波塞冬干笑两声:“我得快点实行我的计划,让你的大地沉到七大洋里。”

“你明明说你没有恶意的!”

“那时还被关着,哪能说真话啊,看你是个好苗子,留你一条命好了。省得回奥林匹斯后和我干架。”

 

“波塞冬!”

“哎!”

“你太无耻了!”纱织尽力燃烧小宇宙,举起黄金长矛向波塞冬扔过去,“早不醒晚不醒!”

“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封印不牢吧。”

黄金长矛被接住又反向向纱织飞过来,纱织伸手一抓,长矛的边刃割开她的手,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海皇哧地笑了:“看着现在和我打架的你,却是这么个模样,感觉还真奇怪。史昂难道没有教你别的打架方法?想来他从前陪伴的是你的前世,那时还是个漂亮女人。现在他却只能面对你这个六岁的小豆丁。”

不知为何,提到这个问题纱织分外激动:“胡说!史昂很喜欢我的!”

“雅典娜,你这辈子才刚刚六岁,在这种问题上强行辩解什么!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

纱织不理波塞冬,她又是乱敲一通,手上的血液流到波塞冬身上,起了类似于烧焦东西的反应。

“别告诉我,”纱织的声音兴奋起来:“你也害怕我的血!”

纱织一激动,把手上的血都往波塞冬身上甩,听到嘶哑嘶哑的声音。海皇的影子忽大忽小,换在平时她肯定会怕得要命,但是今天的纱织受过迪斯的特训,承受能力分外强大。见这种办法对海皇有效,纱织心中不由高兴起来。

 

“你是要把血都流干吗?”纱织本来专注着不停洒血,一心想打败波塞冬,被后边的男人声音一提醒,她顿时感觉剧痛无比。

纱织回过头,看到背后披着蓝色头发的男人,她感到全身都僵住了。

 

“这不是双子座的圣斗士吗?我知道你一直怨恨着圣域的女神,对了,想必你还不知道,这位就是那位雅典娜女神。”波塞冬幸灾乐祸:“双子座,现在正是好机会,杀了雅典娜,再杀了圣域教皇,圣域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纱织感觉全身冰冷,似乎在记忆中也曾有过那样一幕,有人举起黄金匕首想杀死尚在襁褓中的她。

“波塞冬,别再说了。”纱织说,“在这之前,回到这壶中吧!”

纱织抱起雅典娜之壶,鲜血注入其中,她感到一阵晕眩。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失血过多而死的女神。紧跟着纱织又想到圣域的人,她在心中笑了笑,想,如果撒加和艾俄洛斯看到她流了这么些血一定会吓得躲得远远的。

 

雅典娜之壶发出淡淡银光,似乎想把波塞冬重新吸入其中。

波塞冬在原地顽强抵抗,一边对加隆洗脑:“看吧看吧,她这么弱小,又快死了。杀了她,就可以支配大地了。”

加隆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脸上的表情是纱织从未见过的凝重。

“波塞冬,既然你都称呼我为双子座了,那么,你以为我是谁?”加隆的声音郑重,“作为圣斗士,你以为我会为谁而战?”

加隆走到纱织身前,对波塞冬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波塞冬,现在,先接受我的挑战吧!”

 

“不错,不错,双子座,你真的很不错。”波塞冬笑了,对加隆说:“既然雅典娜都流了这么多血了,我也不能白白浪费,就当是为了我的孙女帕拉斯,用你女神的血改变你守护星运作的轨迹好了。”

壶内集聚的血液随着海皇一起消失。

“雅典娜,你也很不错,很不错。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到时候手下留情啊。”波塞冬的声音在纱织心底响起。

于是,就这样,冲破封印的海皇带着纱织的血,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而加隆没再说一句话,也没看纱织一眼,与她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纱织想,他果然还是讨厌她。

然后,因为现在释放小宇宙过多,神经过于脆弱,又跪倒在地上,纱织试着用小宇宙给自己疗伤,却因为刚才一阵消耗太多,无法释放。

 

史昂带着迪斯他们赶到时,就是看到纱织倒在地上一副惨得要命的样子。

史昂冲过来,把纱织抱在怀里,唠叨着:“真是太可怜了。”

本来纱织还一直硬撑着,但一看到史昂,她就什么都不顾地往他怀里一扑,失去意识了。


硬币的正反面是不同的,虽然它们一体,正面在上时,就不能见到反面,反之亦然。

撒加来女神殿看纱织时,她这样想。

“撒加,你认识帕拉斯吗?”纱织突然问他。

“我知道她,但她应该不知道我。”撒加说。

 

“那么你一定知道加隆认识她喽?”

“加隆他,很多时候都不在十二宫,是会认识许多人吧。”

“但是,他跟帕拉斯给我的感觉不同,他们一定是相当好相当好的朋友。加隆是个愿意帮助别人的人,但他不会随便与一个人深交。帕拉斯必定是个相当善良美好的人。”

“大概因为他能在她身上找到圣域不能给予他的东西吧。说实话,女神,我也不能说自己了解加隆。”

“了解自己的恐怕只有自己。”纱织轻叹,想起波塞冬的话,他该如何改变加隆的命运呢,改变一颗星的运行轨迹,必将引起群星轨迹的变动,所以即便是神也是不被允许改变人类的命运的。

除非,除非是用另一个人的生命来交换。但是,即便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也只是让人的命运偏移一点。

看看吧,即便是神,例如波塞冬那样,也是如此无能。

 

又是同一时刻在半夜醒来,石板床冰冷,地板也是,月亮的光芒尽管美丽,却是冰冷的。

纱织感到口渴,从床上坐起。

清冷的银色月华照在他身上,银色光华倾泻一身。

每次她醒来时,他都会消失。

而这次,他却还在那里。

他走过来。

“加隆。”纱织想,她大概睡得迷糊了。

“雅典娜。”他竟然回答她了。

 

纱织一个激灵,掐了下自己,很疼。

“加隆?”

“请救救帕拉斯。”他向她下跪了。她感到一阵心悸,他竟然向她下跪了。

纱织忙伸手想加隆他起来,手伸至半空又缩了回来。

“怎么回事?”纱织问。

“帕拉斯,她……”加隆显然不想说她的情况:“请您救救她。”

“好的,我会救她。现在就去吧。”对于帕拉斯,纱织内心带着说不清的痛苦感,那大概是神话时代起就盘旋在雅典娜心头的悲伤。

 

走在十二宫的秘道里,加隆举着烛台。纱织小心自己的脚下,好不撞上他。

秋草色长发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伴随着子夜钟声的敲响,黄金匕首当啷落地,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加隆你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吗?”纱织静立原地,感觉到自己急剧加速的心跳。

“没有。”

“加隆,我担心史昂出事了,我要回去看一下。”纱织跌跌撞撞地向后跑去。

 

几只蝙蝠或是其他的什么撞到纱织的头顶,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冲进教皇厅时,那里很安静,史昂的教皇袍整齐地叠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一如往常。

纱织只听见自己细速的心跳。

史昂躺在床上。

纱织走过去,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史昂闭着眼睛,一如他平日那般,安宁祥和。

秋草色的长发在烛火的光下发出淡淡的荧光。

灰色的睡袍没有一丝褶皱。

 

纱织颤抖着抚摸史昂的脸,如果他只是睡着了该有多好。

如果他能再睁开眼睛,用那艳丽的红色眼眸慈爱地看着她,该有多好。

但是,不可能了。

他那样安静地躺着,已进入永久的安眠。

黄金匕首被扔在床下,点点血迹在烛火下显得那么美丽。

 

纱织趴在史昂胸前,失声恸哭。

他喜欢摸着她的头,教导她。

他会用慈爱的眼神看她,告诉我,应当爱所有人。

他微笑着谈论死亡,似乎一切与己无关。甚至给她错觉,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死的。

他劳累到身体的极限,也毫无自觉。

 

史昂对纱织说的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都是“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她多想听他再这样说一次。

可是,一切都是妄想。

纱织抚摸着史昂的脸,眼泪滴在他胸前,打湿他的衣襟。

 

“穿越了数百亿的光明,

通过了数千亿的黑暗,

最后终于到达的世界,

位于冥界阿格龙河遥远的上游,

列狄河彼岸无限的原野,

死后唯有被神选中的人才能获许进入的乐园。

既没有没有饥饿、纷争、也没有痛苦、悲伤,

是从一切的痛苦和烦恼中解除出来的永恒的净土。

那里的名字就叫做极乐福岛。”

“等你厌烦的那一天,就带着它去福岛吧!那里并不是冥王能触及的地方。那是我外祖父俄刻阿诺斯滋润的永恒乐园。”二百四十三年前,她将黄金匕首交给他时,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