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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织中心】别(上)

授权转载。作者:consultank

我们远离所有的道路, 
我们到处都碰到悲哀的雾, 
我们是颠倒错乱的书则, 
我们是散失的史册。 
 ——巴尔蒙特 


准备手术吧。 
什么? 
您需要手术,小姐。门诊医生看着纱织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将手中的病历指给她。您的病症可以确定为口腔溃疡引起的黏液腺囊肿,鉴于射频治疗普遍存在的复发问题,我们建议您选择手术切除。 
是要……开刀吗? 
您的理解很正确,小姐:局部麻醉,割开患部,然后缝合。小手术理论上没有危险,但是拆线之前为保证创口的愈合,您可能暂时不能说话,不能有剧烈的面部表情,忌刺激性和粗硬食物,同时保证口腔清洁。 
天,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出鬼脸,从早到晚牛奶麦片不能吃零食——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撒加,手术很疼的,我们回圣域好不好?小女孩撒娇地摇动着对方的手臂,希望换取他的一点点同情,却被后者铁石心肠的一个“你给我乖乖治病去”的眼神挡了回去。 
什么嘛!纱织狠狠一跺脚。 
她是古拉杜财团的继承人,她十四岁了,她有一群生死与共的朋友和战士。时至今日却不得不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 
这个女神当的……太失败了。 

秋日上午的太阳特别好。阳光透过诊室走廊的大玻璃窗,一部分射在人们身上另一部分射在轻舞飞扬的尘埃中。和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医院就诊的病人很多,口腔科的手术总是需要排队。活泼好动的少女却无法像个病人那样安安静静地等,她跑到窗边去看外面的街。 
楼下车水马龙。世界很大。 
纱织在那一刻转过头来,眼眸明亮。阳光拥抱着她,将细碎的金子撒上她紫色的长发和洁白飘逸的衣裙。  
“那么这段时间圣域的事务就劳烦撒加了。” 
蓝发的青年微微欠身。“女神不必客气。” 
“还有还有,”她想起什么。蹦过来,微扬着下巴,“替我向大家问好。” 

故事发展到这里,一直都在正轨上。太阳暖融融的。情景宁静而美丽。如果时光是一位拥有无尚法力的魔术师,他也必定感怀于场面的动人,会情不自禁挥动藏在袖筒中的魔法棒,向瞬间喊一声:“停住!” 
然而——故事里总是隐藏许多“然而”——对于后知后觉的当事人,很多事情却注定和那天的艳阳一样,要经历许久的沉淀才能觉察,反触,感知,真正体味。 

 * * *

纱织的死讯让撒加雷击般钉在原地。他手持着电话,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喉咙干涩,握紧话筒的手僵硬在耳边,他只听到另一端瞬沉痛哽咽的声音,然后他听到自己说,好,我去。 
葬礼。 
一别经年。 

撒加离开圣域已经四年了。他是走出过去寻找新生活的第一批人,而后的两年中所有的人都告别了这个曾经流血战斗的地方。告别,就是彻底脱离联系,用带有钩弯的尖刀放掉昔日奔涌心头的热血,把那个叫做“圣域”的染色体从细胞中剔除。 
据说纱织坚持到最后。她在那个地方空无一人之后每年仍要回去看望两次。你能想象她当时的心情,艾俄罗斯曾经在电话中说。 
离开圣域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掐断小宇宙,改用电话联系。有绳的或无绳的,头顶天线或脚拖着长长的尾巴的小东西,把昔日周身萦绕淡淡荧彩的战士变成了普通人。它的信号取决于你选择的服务商的网络覆盖,与实力强弱并不相干。 

擎举的手垂下来,将嘟叫刺耳蜂音的话筒堵放回原位。撒加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电话透明的略带倾角的数字键盘。 
窗外正在下雨。隆冬的冰雨毫无浪漫可言。细碎的雪晶映着傍晚路灯橙黄的光簌簌划着斜线,在距地面一米远的距离变成彻底的雨滴,砸向漆黑的柏油路面。车,大的或小的,用力挥动雨刷疾驰着从门前驶过,车轮飞溅一片银色水光。 
当初选择塞浦路斯落脚,是因为阿芙罗狄忒的故乡与雅典环境相近。同样湿润的地中海风,类似的地理气候,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文历史和生活习惯,人们操持古老复杂的希腊语。撒加原以为只要他肯投入就必能融入此间一切,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显然错了。 

撒加从上衣胸袋摸出银色的铁皮烟盒,扣出一只烟。他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室内没有风,烟却在几次尝试之后才点燃。 
那么一点点火光。 
那么一点点温暖。 
撒加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吸烟的习惯。大概是离开圣域后不久。他当然知道吸烟有害健康,铺天盖地的烟草广告中标得清楚。但“有害”并不能成为人们拒绝麻醉的理由。 
他很有节制。他做什么事情总是有节制的。他控制自己的酒量,限定吸烟的数目,强迫自己停止随时会涌上心头的对往昔岁月的厌恶或思念。克制,忍让,承受,于他早已成为习惯。 
但此时,他需要一个力量帮他支撑。 
帮他耗磨这业已降临的无边的隆冬夜晚。 

撒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伸直,尽量说服自己平静。 
烟很苦。青色的雾穿过他的喉咙,进入肺,向上涌,熏红了他的眼睛。唇舌生涩。烟的苦味第一次让他有了如此强烈的不适应感。或者这才是烟草真实的味道。 
猩红的火光捻灭在烟皿中。 

他和纱织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具体多久不记得。准确地说,四年之后已很少有人还在他通讯的名单上。 
加隆从他离开圣域起就不再理他。 
沙加和穆对他的选择表示理解。没有更多了。 
阿布罗狄起初常打电话来,向他讲述在瑞典家乡约塔河边的木屋,背后间或出现牛群的宽阔草甸,以及房前经过精心打理的石楠围篱。当这一切被细致描述,每个角落都已熟烂之后,他们必须寻找新的话题。阿布很细心,他尽量不触及那些敏感的、容易产生联想的词汇。然而经过遴选的题目往往干瘪,像清水煮过的菠菜,貌似翠绿却无营养。不错,他们是同伴,战友和最亲密的兄弟,也许还是曾经的领袖和追随者,但他们不是情侣,没办法没完没了地煲电话粥。当实际生活的环境已经相隔甚远,当话题绕开战争和圣域,当他们的生活开始朝向不同的目标迈进时,他们也会手持话筒两边同时陷入静默。尊重、理解、信任和默契,深沉的感情坚靠牢固,但那不是语言适合表达的。 
真正与撒加保持长期联系的,反而是他最早背叛的人物,曾经的射手战士,艾俄罗斯。 

艾俄罗斯非常坦然地对待过去,一如他坦荡地面对现实。他的性格里没有阴影。与风神同名的男子从不把自己的经历作为炫耀的凭据或挟以自傲的资本。他常给撒加打电话,告诉他雅典的天气,自己的现状,自己又与谁联系过,他们的生活如何。他一五一十地诉说所知,平静朴实的话语仿佛无形而柔韧的丝线,把已经散落的昔日的朋友们穿连起来: 
憨厚的亚尔迪开辟了新的农场,每日驾驶锄草机驶过他绿黝黝的麦田;修罗在家乡张罗了一家木雕店,不擅言词的青年因盛大的旅游节而忙碌得不可开交;米罗爱好摄影,背着摄像机寻找阳光沙滩和美女,你只能通过他寄回明信片的邮戳分辨他前一刻所在的国家方位;还有艾欧里亚,那个混小子已经申报高级警校,说什么毕业了想当警察。艾俄罗斯的语气变为善意的嘲弄,身为兄长总有难以掩饰的自豪。 
“其实加隆……”仁义的战士意识到自己失了口。  
撒加摇摇头。 
“不用了——我知道,只要没有我,他就会过得很好。

艾俄罗斯提到纱织。他和加隆每两三个月就会去东京探望一下曾经立于圣域之巅的少女,然后向撒加描述所见的一切。 
她又长高了。仍然喜欢白裙子。神态优雅,礼节周到,笑容和蔼亲切而语气温存。撒加在一端轻轻地握着话筒。他只是听,从来不发问。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他们,过得一切都好。 

厨房的面包机发出滴鸣的叫响。先行烤制的土司片弹出,被撒加直接按了回去。他不饿。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在惊醒他头脑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催眠了人其余的感官活动,不着痕迹地将一种叫做意志或精力的东西从身体抽离。 
错落有致的路灯透过雾蒙蒙的雨丝惨惨地照着湿漉漉的路面。雨小了。 
它确实已经下了太久。 

气温很低。青白的墙壁上煤油温度计红色的油标指示着6度。撒加想起自己忘记了像往常一样开空调,但他现在并不打算这样做。 
他坐回沙发,将手边的大衣简单盖在身上。作为房间唯一光源的落地灯用橘黄的光把仅露出头的背影投到前方的墙壁,像拓延的平面上赫然起伏的丘陵。 
他闭上眼。 

摇曳烛光中高举的匕首,融融襁褓里碧绿的眼睛,东瀛岛国寄来的书信,接二连三派出的追兵,星空下的对峙,星夜里的厮杀,她飘荡的发丝,他冰冷的手指,中间一寸的空气,无法穿越的时间……他抱在怀里粗硬苍白的裹尸布。 
那个尸体很轻。 

刚回到圣域的日子正值初秋,耀眼的太阳每天以充沛的体力蹦跳上枝头,以最深刻的坦诚迎接着每位重返人间的战士,似乎要温暖他们在寒冰地狱噬骨的冰水中枯萎的心灵。和她的微笑一样。 
金色的阳光仿佛把甜纯的蜜腊也融化在了拂动的空气中。 
纱织不疏远任何人,包括那些她以前从未见过面的战士。她住在女神殿,却总喜欢沿着洁白光滑的大理石台阶向下跑,端着她新烘烤的苹果派和蓝莓芝士挞,拎着裙子冲入一座座恢宏的殿门。为了让外出帮助附近居民翻修房屋的迪斯马斯克及时分享她的手艺,那天她独自在巨蟹宫的台阶上等待很久。年轻的女孩静静地坐在那里,双腿合拢,餐盘呈放在膝盖上,望着落日沉入绛红色的晚霞。 
纱织贪玩。在巨石嶙峋的修炼场绑麻绳钉木板制作秋千,和最普通的女训练生一起荡来荡去; 
她推开穆布置的作业毫无女神风范地追逐贵鬼,弯下腰,纤密的睫毛被头顶的阳光染成绚丽金红; 
她通常早起,偶尔也会偷懒,九点钟时还像只毛绒绒的用爪子洗脸的小猫一样打着哈欠拉抻腰板,脸上藏着尽情享受懒觉后才有的幸福的笑容。 

撒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以为他早已忘记纱织了,但所有掩埋在皑皑积雪下的记忆却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从冻结的泥土中复生,开出花朵。某只叫做“回忆”的巨兽伸张触手,冲破黑暗的壁垒反噬过来,浓重的墨汁夹裹在混乱的情感里,使负重的心灵艰于呼吸视听。 

他不必负罪。 
他从没有一回像现在这样,距离纱织如此遥远,远到不通音讯;他从没有一回只是隔着距离、隔着生死远远观望,未曾执手于纱织的死亡。 
但是埃斯库罗斯 说,无论罪人在哪里,公正的厄里倪厄斯 姐妹都会扬起蛇首的鞭子追捕他,拷问他,使他的良心承受痛悔的煎熬。只要世上有罪恶,她们就必然存在。 

罪孽。 
惩罚。

艾俄罗斯在他的叙述里描述他所见的纱织。每次探望他都和加隆同去,两个人可以避免冷场。 
那个纱织是端庄娴静的,高贵矜持。即便因为见到故人而欣喜地急奔过来,也会有礼地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但艾俄罗斯坚持认为她还是个孩子,理由是她仍然情不自禁地亲近熟人—— 
她像尊重长辈一样尊敬艾俄罗斯,更为年长的加隆却被她视为同龄人。 
见面总是愉快的,除了一些人、事,会让热烈交流的人们突然间欲言又止。 
纱织理解这一点,她不追问。她款待远道的客人,带他们去自己种植的花园,脚步绕过叶片欣长挺阔的素洁花朵。然后他们坐回桌边,开始触及或远或近的人物。纱织保持端坐的姿势,她的手静静捂在续水的茶杯上,从热气腾腾的液体里汲取温暖。她从不抱怨,也不泄露孤单或忧伤,告别时她坚持向所有人问好,清澈的目光就仿佛过去,他们,每一个人,依旧伫立在她面前。 
加隆在背后偷偷说小丫头其实并不快活,他的话开始我不信。艾俄罗斯顿了顿,他的呼吸加重,听起来像是叹气。直到有一次。 
在一家俄式餐馆,不知谁点了干烈的伏特加。一向滴酒不沾的纱织两口就醉了。 
“那晚她喝醉了,趴在加隆怀里哭了整整一夜,像个委屈已久无处倾诉的孩子。 
“她的话前后错乱文理不清,许多名字在其中翻涌反复出现,你的名字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撒加,你为什么……”艾俄罗斯犹豫之后还是张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 

越洋电话时滞严重。相对于一路畅行的小宇宙,人们很难定义现代化的手段究竟先进还是落后。 
言语的声波转换成振荡的电流,通过地面站将无线电信号发射给卫星,期间变频放大,再经同样复杂的逆向程序传回到接听者的耳边。 
声音簌簌落下。 
“撒加,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 

撒加看着沉默的电话一言不发。他不记得当时自己的手有没有发抖。但他记得瞬间停滞的心跳和凝固的眼神。 
他知道艾俄罗斯温和无奈的声音将在日后不计其数的黎明、傍晚,甚至更为漫长无尽的白天黑夜里于他耳边振动回荡。像呼啸着掠过草原的狂风。 
在不见光明的漆黑角落,在飞沙劲舞的土丘山岗,在日益的抗拒和放大中化作凄厉凛冽的千夫所指—— 
撒加,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 

泛白的指节,握紧的拳在体侧咔咔作响。右侧面部的肌肉开始神经失控似的痉挛。 
蓝发的男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他只看到右拳狠狠砸向年轮清晰的木质桌几。 
然而最终抵在冰冷桌面的,是无力垂落的肘臂,浸透泪水的面颊。 
与额头。 

撒加,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去看过她呢? 

大海般深邃眼神的男子站立在帕福斯 机场的入口。夜色更深地袭上来,阻隔在匆匆而过的行人中间,把他们属于个人的忧伤和秘密拢入从头到脚的阿拉伯长袍。 
购票,安检,登机。漫长的等待。 
帕福斯与雅典的距离,是一个横亘的波光黯黯的地中海。

撒加重新踏上雅典土地的那刻,天边刚露出一息晨光。凌晨四点的城市与白天或夜晚时分决然不同。它站在日与夜的分界,在浓重的暮霭中冷却了,极安静。不繁华,不媚惑,也不温暖。 
撒加拦下出租车,坐上去,在司机诧异的眼神中平静道出自己的目的地。 
殡仪馆。 
路很遥远,需要穿越整个城市。街道空旷。薄薄的亮透过前方半空淡粉色的迷雾,使远眺的视线模糊。 
放倒风衣的立领,撒加将头倚在身后的靠背。他看着晨雾在风里晃动,其后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屹立炯然。 
一群白鸽被行驶的车辆惊起,栖落在前探的路灯横梁上。它们的嗓中发出“咕咕”的声响。 
撒加的目光停落在远处。曾经被尊为女神的少女此刻似乎正立身风中。 
她飘扬的发丝飞散在身后,回过头来,明眸如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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