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发】长明灯(艾哥生快)
他在旅行中回忆他的兄弟们与那个小姑娘——
今天艾哥生日,帮作者纱衣和海蓝代发,旧文权做生贺。
一 彼德拉河畔
威尼斯。
他在Gelleria dell’ Accademia画廊里看见了她的成名作。
少女半跪在河边,低低地伏下身子伸出手,手心捧着一颗心脏,即将松开手让它坠入缓缓流逝的河水中,河上游处,有一只色彩鲜艳的鸟意外坠入河中,半身已经化作灰色的石头。
视野前的画面是由细碎短促的笔触完成的,没有任何明晰的线条,色彩纯净丰富布满尖锐的冲突,心脏的殷红触目惊心如忘川河边唇红齿白的花朵;裙裾的净和温柔如暖阳下的笑靥;河水明媚的蓝妖艳有着锦缎般的色泽;周围的背景肃杀死寂的冷灰;鸟剧烈挣扎的动感和变成石头部分永恒的宁静;这些矛盾却又意外地在巧妙的光影中相互包容地和谐起来,彼此辉映相得益彰。
少女的表情恬然而虔诚如神话时代向诸神献祭的司仪,有泪水从她右边脸颊缓缓落下,如河水缓缓流动的旋律。
走廊里放着一首很温柔的旋律,听见的人被带起隐隐的忧伤和回忆,又消失不见,像有些湍急的河水冲起河底的淤泥复又沉积下来。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少女脸颊的垂泪。
他想说,不要忧伤,大家都很好。
伸出手去,却只接触到玻璃罩冷冷的触感。
总是一层可望不可即的距离。
从前是生死,现在是记忆。
我在彼德拉河畔哭泣,
眼泪滴落到河中,随着河水流向远方。
传说中一切落入河中的事物,
蝴蝶,落叶,花瓣,乃至卑微如纤尘,
都会变成石头积成河床。
那么,让我的心投入河水中吧,
这样,痛苦,回忆,爱情,
都将化作石头长眠在淤泥里。
用意大利语的咏叹调念起这首长诗华丽的开头,他突然有些好笑。
这个因为将她的画改编成畅销书《我在彼德拉河畔哭泣》而声名大噪的作者,了解她是以如何的心情,画下这幅画的么?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你一定很喜欢这幅画。”
一个稚嫩而清甜的声音从自己的右下方传来。
他有些诧异地低下头,看见一个金发的小家伙正美美地吮着一个棒棒糖仰着头,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种“我猜对了吧”的孩子气的得意看自己。
“我每次都看到你在这幅画前面,看得很仔细很入神的样子。”
“是啊。”他微微笑了起来,晚霞从走廊白色纱帘后倾泻而入,那双橄榄绿色的眼睛于是阴翳在了浓密的睫羽投影下,捉摸不定的回忆,微笑,伤感,一丝丝都如蛰伏在黑夜中的精魅,不再清晰可见。
“猜得真准。”
他说。
“这幅画里的女孩,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我妈妈也很喜欢这幅画……因为那个叫我在彼德拉河畔哭泣的爱情故事,她说,这幅画的意境和那幅画一模一样呢——她还说,那个故事真是她看过最棒的故事了。”孩子含着糖,一手插在口袋里,抬头望了望那幅画,说道,“我也喜欢——这幅画的颜色好漂亮呢。”
他失笑。
——100个人看哈姆莱特,就有100种看法,不是么?
二 伞
她最近的画中,少女总是撑着伞。
各种颜色长长短短的伞,但从来不是女式的精巧样子。
伞在梦里是表示保护自己的能力。她的女友说。
画中的背景时而是雨雾中伦敦惆怅而清冷的铅灰色,时而是巴伐利亚葱翠写意的郁绿,时而是格陵兰沉沉的夜和冰雪配着天幕中绚烂迷幻的一抹色彩,时而是布拉格广场的郁悒带着灰白的乐感,少女总是微微仰着头,表情时而伤感时而沉静缅怀时而温柔顺从。
像是一部电影。
主角的永恒因季节和场景不断变换而被放大,最终如放置在显微镜下的植物,连细胞和脉络都一一巨细无疑。
在画里面加一个男主角吧。她的女友说。
看起来好寂寞。
她望向窗外,都市的夜流光溢彩和喧嚣纷杂被隔在落地窗的玻璃外,热烈而招摇的灯红酒绿投下阴影的街角,藏匿着寂寞在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瞬间如吮血的蝇蚋扑向猝不及防的人群。
她总是梦到伞。
梦中总是有人为她撑着伞,不同的人,如在地下铁车站,列车呼啸驶过时中匆匆插身而过的某一位,来来往往的人海中,各种各样的面容不清晰。
那些的笑容温和而熟悉,熟悉到阿波罗之于他的黄金战车,从神话时代以来日夜相随的同伴,任何一个细节都清晰到无以复加。
那些注视着她的眼睛明亮而温柔,如夜的苍穹中亘古未变的星朔,默默地守护着她。
但她不再记得那些面容,不再记得那些声音。
她总是收到明信片,面阳窗间摆着盛开紫红太阳花的蓝色宅邸;细碎紫色的苜蓿草地盛开着不起眼的白色絮花;灰白照片的教堂,门口有个流浪的乐师拉着手风琴。
基本上都是空着的,只是潦草地写着她的地址和名字——各种各样的笔迹,有时候有只言片语的问候和祝福,看见了蓦然会心中一暖——因为自己也说不出的原因,小心地收藏起一张张的明信片——辰己会叹气,她知道,她的管家不喜欢任何会刺激到她的东西,但他从未阻止或者藏起这些信件。
一遍遍地翻看,她抚摸那些或是古典花体或者修长端正的字迹,有些地方熟悉,熟悉到惊喜间有些人名就呼之欲出——但那一秒没有想起来,以后也就不会。
她开始疑惑。
我去过那里,和那里,和那里。
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我知道。
但是,和谁呢?
飞鸟飞过的天空,没有痕迹。
三 Plazza San Marco
神的弃儿终将步神话的后尘而去
——作为神坻的最后一场献祭。
威尼斯的腹地呈海豚的形状,古城建于452年,被称为亚得里亚海滨明珠,整个城市由一条长逾4千米,1846年建造的铁路桥与意大利大陆半岛连接。
圣马可广场(Plazza San Marco),又称威尼斯中心广场或者欧洲客厅,东侧是教堂和四角形钟楼,西侧是总督府和图书馆,码头上那两根高高的圆柱,一根上带翼的狮子是威尼斯的城徽,另一根是拜占庭时期威尼斯的保护神狄奥多尔。
站在弥漫着咖啡、巧克力、橄榄还有花的香气的街道上,他记得迪斯当时这样对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说。
“迪斯你这个导游真称职,估计游记背好几本了吧?”米罗说话总是能够惹得迪斯跳。
“叹息桥在哪里?”美貌与天地争辉的少年在东张西望。
修罗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露天咖啡厅中现场用青豆和大米做当地著名的RisieBisi汤的威尼斯大厨利落的动作,弟弟艾欧里亚和瞬忙着喂那些贪食的灰鸽(其中几只长得特别肥硕),卡妙眯着冰蓝色的眼睛仰望着教堂入口处十字军东征时期威尼斯人从君士坦丁堡劫掠来的四匹铜马,穆摆弄着手中的相机准备为大家拍合影,沙加伸出手去轻抚盛开黑色和鹅黄色大丽花的白石花坛边缘精致花瓣的纹样,一堆小青铜们吵吵嚷嚷着还要再坐一遍刚多拉,路过的游人好奇地望向这一伙俊朗而年轻的人们。
“于是威尼斯就成了一只上了钓鱼线的海豚——”
她调皮地评价说——估计当时,只有她和自己才认真听了迪斯说什么罢。
——也不对,自己当时正在和撒卡数落那一堆孩子气的大小孩——
一月的风从大运河上传来,刮过面颊的冷冽有刀尖一般的触感,如开春的冰水,浇醒繁华中落寞的神游人,吹去了青年嘴角边的一丝微笑消散在单薄的空气中。
威尼斯的夜从不孤单。
如织的游者和当地人聚集在露天茶座里,三三两两围坐在圆桌边,钢琴和小提琴的奏鸣和谐而愉快,意大利歌女的声音时而清朗时而峰回路转地拔高,像黑色狭长的刚多拉经过曲曲折折的河道——一时幽暗封闭一时蓦然开阔如明明灭灭的灯盏,河道上有红的绿的星点像是河灯的光点——实际上那是行船,因为有遥远而渺茫夜曲的乐音和笑声传来,如冬夜里一抹依稀的白梅香。
每一天,这样的繁华上演,连天幕都流染上了绚丽的浅玫瑰红色。
但威尼斯正在垂暮。
倒灌的海水涌入城里,广场一半以上的地方已经浸在潮水里,如同铺开巨大的镜面倒映着建筑物清晰的浮影和夜的满天星朔,明澈和迷离的彩悄然潜入深夜人的梦眠中。
这样的繁华背后,承重的地基正在腐烂,落下的木屑随着海水飘向苍茫遥远的海中心,瓦砾的碎片径直坠入海深不见底蓝中。
这是另一座神裔遗弃的城市,迟早会带着关于这里的所有记忆和浮华沉睡在海洋深处。
——我以为自己遗忘了当时的快乐,抑或那些快乐那么遥远,远到已经被年华所侵蚀,蚕食得支离破碎。
——但站在这里,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已经清晰刻下,如就在昨日。
一群黑发的孩子不管寒冷地脱去了鞋袜,赤着脚自由地在倒灌入海水的广场嬉戏,飞奔而过,孩子活泼的笑声和叫声中,水花四溅。
——虽然那些印记终将磨灭,但,自己还年轻啊……
冬日没有月出的苍穹下,漫水的圣马可广场前,有位深棕色短发的年轻人扬起头,用橄榄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南天的猎户座。
四 宝物
孩子,你想要什么,就拿你最珍视的东西来换吧。
最珍视的东西,是我的生命么?
不,孩子,你再好好想想。
又下雪了。
她赤着脚跳下床,拉下欧式迪尔纳结,厚重的深蓝天鹅绒窗帷向两边挽起,路灯昏暗的光芒下,断断续续的纷飞雪片在半空中划出优美旋转的螺线——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于是这样雪慵懒的姿态,仿佛完全隔离了寒冷。
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重的精装书——很久以前,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夜里醒来失眠以后,她会坐在窗口静静地读一段书,等待新的一天一点点到来。
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有关以前的所有都成了一片空白。
但从她有记忆开始,辰己,那位高大严厉却会一直向她温柔微笑的管家,就在她身边——照顾她,告诉她必须每天保持平和的心情——因为她的血管很脆弱,突如其来的喜或者悲都可能使她的血管爆裂要了她的命。
窗外的霰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东边夜蓝色的天空开始泛起淡淡的鹅黄,附近的天际开始呈现出渐变的蓝色调彩系,照亮地上的一层薄雪。
“威尼斯当地有这么一个传说:在遥远的中世纪的威尼斯共和国,有位女人被判处死刑, 她要求把自己埋葬在圣米歇尔岛。但是当时政府没有满足她的要求,于是她依旧穿着当时身着的黑丧服站在圣马可广场的那两根柱子中间,招呼夜晚独自接近的船夫,要求搭船前往圣米歇尔岛—— 只要答应她的请求让她上船,这艘船就一定会在当晚失踪。”
她一瞬间有些失神,阖上手中精装书——黑色铜版封面上古老的金色花体字写着威尼斯记。
为什么,她记得有人和她说过这个故事?
——当时,她好像是说,在深夜中摇着刚多拉的长橹穿梭在幽深静谧褪去了日里喧嚣和繁华的水都街巷,击水声,夜幕中的交错的水道横桥,应该会很有梦幻的感觉吧——
然后那个人就讲了这个故事来吓她——他有双橄榄绿的眼睛,闪着狡黠,不同于他平日里表现出的持重温和。
“你知道,威尼斯城内,可是有好多怨灵的哦——圣马可广场最早就是拿来处决死刑犯的,最著名的一个怨灵就是……”
为什么,她记不起他的脸……
记忆如拼图的残片,零离破碎地散落,徒劳地在指尖握紧却终究只是残缺展不开整个画面。
耳边响起很多人的笑声——各国的语言,各种各样年轻而熟悉的声音,有的温柔有些桀骜,但都有种坚定让人信服的力量,高贵如雪山顶上桀骜不畏风雨的鹰鹫。
天际的那抹淡缃黄色开始向暖色系过度,并一点点扩充自己的领域,苍莽静谧的大地开始在晨光中苏醒。
“小姐——”
她转回头的时候,一身黑色的管家辰己已经站在了黑色狭长哥特式饰金色攀援藤蔓纹样和五彩玻璃画的拱形门口。
每天早上同样的轻敲,在梳妆的时候送来最新的报纸,然后是早饭时间——自己这位管家的老派和守时如摆在客厅里那个有着黑色桃心指针,嗡声嗡气敲着整点的哥特式尖顶铜鎏金自鸣座钟。
“辰己,帮我定机票吧——我想去威尼斯。”
五 风の旅人
旅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对不起,
很久以前我就舍弃了我的名字。
是个世人耳熟能详的名字么?
不。旅人安然地笑着,
只是个战士的名字。
Gondolas新月一般窄长的流线不疾不徐地穿行在交织密网的宁静水巷中,心不在焉的耳朵偶尔捕捉到几节似是而非的古老旋律,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帕格尼尼;简洁优雅的时尚精品店毗邻着古老神秘的教堂,下一个转弯,出现的是精巧醇厚的咖啡屋,还是历经百年风雨飘摇的浓郁希腊式、高耸哥特式歌剧厅?总是无从知晓。
悠长安静水巷中迷离斓彩的倒影被尖窄的船头破开,和本相混溶起来如昏昏欲睡时耳边优美的歌剧女伶声线和前排人们低低窃语,梦境和现实边缘处穿行的神秘感开始蔓延,时间和空间于是开始产生一种无法辨识的眩晕,如骤雨前沿阴霾的墨云下海水开始虬结深陷入的墨蓝色涡旋。
“小姐,为了我们的生命,你究竟付出了什么?”
一个有着青色的短发,眼神如冷水淬下的刀锋般锐利的年轻男子这样问道。
“以一个意想不到便宜的价格换了你们回来。”被如此直接地问到,紫发的少女愣了一下,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你们猜都猜不到。”
从出行伊始一直热热闹闹的一伙人同时沉默了下去,有一刻,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都掠过一丝阴沉。
大家,即使最乐观如阿鲁迪巴,都看出了这个笑容中的苍白。
修罗还想问什么,被他身边的穆扯了扯,最终话还是咽了下去。
小姐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翘不开她的嘴吧。
“说得我们好像萝卜白菜一样……”微妙的当儿,宝蓝色长发的年轻男子故作郁闷地抱怨。
“还是特价期的萝卜白菜。”很难的,卡妙补充了一句——但冰与水的魔术师即使是说笑依旧板着脸。
……
手指尖湿冷的冰水触感猛地唤醒了他的幻境——耳边大家的笑声蓦然消失,记忆中的一切就像水中的影,如此清晰明丽的一切却在伸出手的一瞬化成一团模糊搅浑的彩。
有一会,那双橄榄绿的眼睛是迷茫失去了所有神彩的黯淡——他问自己,还有,比回忆更脆弱的东西么?
一样的黑色刚多拉,一样的水都蜿蜒的巷道,一样的船歌一样的海潮声,一样林立的石桥建物,为什么,滤过所有不变,就只剩下快乐和现在隐约的空洞和伤感。
哪位艺术家说过?威尼斯是一座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城市。
对自己,威尼斯,始终都是一座回忆中的城市,如最深处的梦境一般静谧温柔的存在,一点点被岁月绕上丛生的黑色藤蔓缠绕,死死地包围起来,终究变成荆棘扭绕封闭的城堡,没有再留一丝一毫再进入的余地。
也许是只有他一个乘客的缘故——船行得轻快平稳如载在巨大的海鱼黝黑色背脊上,仰头看见天空纯蓝得不可思议。
余光瞥见了水巷边一抹五彩斑斓的存在——他扭过头去,看见那是一家面具店铺——玻璃柜窗中挂着几十个色彩斑斓的瓷面具,有的眼周用金彩绘着独到的花纹,有的脸颊和额处镶着珐琅彩,有的表情温柔有的似笑非笑,右角边还摆着同套色彩绚丽的头饰。
只是一家在威尼斯随处可见的面具店——他只是突然想到,带个面具给迪斯吧——弥补自己去年忘记了他的生日礼物。
“可以就在这里停下么?”
他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讯问摇橹的黑发拉丁年轻人。
小伙子有些迷惑——但收到一样的报酬以后,就很愉快地将船靠在了店铺的石阶处让他顺着周壁蔓生苔藓的白石阶上了岸。
六 海中城市
拿你的记忆来换吧,
亲爱的孩子——你最宝贵的,
不是你关于他们的记忆吗?
为什么选这个时间来威尼斯?
她自己也不明白——狂欢节的1月期间是威尼斯一年中游人如潮的几个时间之一。
进入威尼斯被水交割得支离破碎的腹地以后,刚多拉行进的路线就像是被肢解的旋律,从老旧的黑色唱机放出来,声音哼哼哈哈时断时续——自己大部分时候都在仰望着那些灰白生着绿色干涸藓衣的高墙和露台上在垂吊的郁青色植物中慵倦而傲然地伸展的暖色系明艳花朵,还有那些窗口飘扬的的各色旗帜呢,倒三角坠着缃黄流苏边,规规矩矩的四角花毯,孩子从旗帜上方探出的黑发脑袋——艺术家的想象力开始不受限制地蔓延,猜测着那样的缕空绣花白窗帘后面,会有怎样的故事在酝酿。
下一时,另一只Gondolas都可能载着五六个客人从某个拐角出来——邂逅那些热烈而温暖如在薰衣草田奔跑少女的白色裙摆擦过紫色花穗的笑容和夹着笑的讨论声,从广场方向传来的嘈杂将空气里的狂欢气氛推至无以复加的浓厚——素昧平生的人们向这位独自坐在一只刚多拉上的亚裔少女打着友好的手势和微笑,有些戴着面具有些没有,迎面而来的一位高挑的少女带着白瓷额上绘有火鸟(Fenice)花纹的面具甚至向她撒了一大把彩粉——雪颜樱唇后面,有一双含笑而灵动的碧绿眼睛。
到圣马可广场的时候,她看见涌动的人群,熙熙攘攘如一股杂色斑驳的海流,面具、花球、彩纸、挤满了大街小巷、生机勃勃的人群,整个天空似乎都被落下的彩纸和上抛的各色花卉所遮蔽——其实,从艺术家的角度说,威尼斯的大街小巷总是大同小异,比起翡冷翠,比起罗马,也许威尼斯会只是倨傲的英国人嘴边的一丝冷笑——但因为水的存在,一切都柔和了起来,狂欢的彩屑在水中浮浮沉沉,爆竹的爆破声在潮水的荡涤中只剩了喜庆而洗去了浮脱。
死于威尼斯。泰戈尔那么说。
是死于面具后无差别的纸醉金迷,还是子夜清冷曲终人散时流醉的梦幻乐?
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抑或,这样的热烈,本是为了给主角眉宇间那丝落落加一个华丽到无以复加的陪衬?
威尼斯的灵魂,也许一直只是在于超越喧嚣的人流寻找那彩屑和花旗被清扫去时分的沉静,像铅华尽褪的美人露出清水素颜的本相。
余光扫见了一片纯白——惊鸿雪泥的一瞬,和威尼斯此时的斑斓有些落落不和的抵触,像在狂欢的人群背后一个落寞抱着黑色琴匣,被流彩的灯光剪切得流离破碎的身影。
她回过头去,是一家蜡烛店——玻璃橱窗中都是一个式样细长的白蜡烛,中世纪时立在银烛台上摇曳着暖光于铺着镂空蕾丝的白色桌布的桃心木红漆长桌和高背靠椅上,变换着光影于动荡着血一般酒浆的水晶高脚玻璃杯和粉色玫瑰花边白瓷餐具上的长长白烛。
“长明烛。”
摇橹的拉丁青年看着她一直回头看着那家店,于是用带着混浊的S口音,对她说道。
“夜幕降临以后,狂欢节的最后一个项目。”
“我知道。”她背对着年轻的船夫说道,黑色卷曲短发的年轻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此刻她说话的声音,像风吹开花蕾露出淡白色的花絮一般的温和缱绻。
……
“这个节目上,你只要做两件事就好了,一是保住自己的长明烛不灭,一是去吹灭别人的长明烛。”
谁的声音,活泼如洒落在海滩上的阳光?他的头发像晴好的艳阳下深海域海水的宝蓝色。
“为什么?”自己当时这样问。
“因为长明灯象征一个人的生命……生命诞生,只有一种办法,但人却在魔鬼的协助下发明了成千上万种消灭生命的方法。就如要点燃长生烛只有用火,而熄灭它的方法何止千百种……”
又是谁的声音,温和而沧桑透着苍蓝色的忧郁?
“我们参加吗,小姐?”
谁在问自己?他有一头及腰的紫色长发用暗金色发带整齐地束起。
“那……你们可不可以只守住自己的蜡烛不去吹灭别人的?”是自己的声音,小心地问道。
“那还有什么意思啊!”洒落在海滩上的阳光在抱怨。
……
“要停下让您去买吗,小姐?”
突如其来的意大利语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索,她微微惊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脏不正常地猛跳了一下——
“不了。送我去旅馆去好吗?就在小广场的两根花岗岩柱旁边。”平复下来,她淡淡地说道。
“您不参加狂欢节?”对方的惊疑不亚于知道了自己儿子带回了海伦公主的特洛伊王。
“我只是有些累了。”她说。
这种纷乱嘈杂之中,
一只假面具向上揭了一下,
露出了一个可爱的面孔,
你本来很想跟上那位天使的……
但突如其来的一队魔鬼把你和她冲散了。
——卡洛的《圣安东尼之诱惑》
形形色色的面具挂在墙上,像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面对着自己,有的老成持重,有的年轻得愚昧而浮躁,有的在笑,笑得让人琢磨不透,有的在伤感,伤感得五官都绞在了一起好像掉下了豆藤的豆荚。
……至少,比迪斯原来挂在宫里面的那些漂亮多了。
他伸出手取下一只,白瓷的清冷手感在指尖光滑如流水穿过。
然后他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她的画,就是那幅彼德拉河畔——挂在笑吟吟的店主,一个微微发福的意大利中年女人身后。
原来遇见她的画,会像是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间遇见忧伤——
“我们特别喜欢她的画里的故事,像是一种哀婉的温柔……”店主说话的时候,特别用了法语,也许,她觉得法语的温和才配得起这幅让他蓦然间恍然若失的画——
“我们还做了一个面具,依照这幅画里面女孩的样子,你想看看么?”
“不用了。”他笑了起来,橄榄绿的眼睛温和如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说,我已经见过她的脸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
最后,她的长明灯熄灭了。
……因为那一天的狂欢节突然下起了大雨。
她哭得很伤心,眼睛都肿了,被米罗说是成了两个桃子。
艾俄罗斯哥哥,我只告诉你……我向父亲许了一个愿啊,如果我的长明灯不灭,我就能再见到你们……
你知道,我从小就习惯了,有事情只告诉你呵……我用了我所有关于你们的记忆,换了你们回来……
再坐着水上巴士Vaporetto 的上层——他总是有这个习惯,就像他坐巴士的时候也总是坐在上层——在城里串行的时候,他见到了一家书店。
——然后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他进入了那家店,买下了一本昂贵的《我在彼德拉河畔哭泣》。
——上帝温柔的一面是水。
扉页如是说。
……纱织小姐,你知道么,在冥界和哈迪斯战斗以后,过早的领略第八感已经伤害了你的身体,你已经无法再承载过多的悲喜了呵……
所以宙斯大神为了维护你,才让你做了这样的交换啊……
我们没有帮你守住长明灯……但那是故意的,因为大家其实都知道了。
……纱织小姐,宙斯大神,和我们,都只有选择这样的方式,爱着你了……
书店黑色的店门外,黑色的Gondolas载着紫发的少女行过,威尼斯的水面平静无波,倒影着哥特时怪诞的黑色尖顶教堂中,拱门上神子悲悯的面容。
——End
最后注:彼德拉是西班牙语的石头
评论(1)